苓兒一時心中百般滋味,驚奇道:“小姐如何知道奴才的生辰?”
青梅笑吟吟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上次你和婉兒兩個在庫房點帳之時,我閑著無聊,想起你是臘月的生,就跟李家嫂子要了你的身份文書看。”
說著擎壺來斟酒,苓兒忙去搶,卻聽她道:“今日你可是壽星,倒酒布菜這事還是我來,萬不許跟我爭。”
說完坐下,端了杯子道:“來,我先敬你一杯,祝我的好妹妹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苓兒已是淚盈于睫,顫聲道:“奴才粗手笨腳?小姐對我這么好?”
青梅又倒了酒,道:“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我對你好。當初若不是有你和思揚照顧,我早就死了。至于其他的,都不是我所看重的。”說著又喝了一杯酒。
苓兒垂首不語,青梅勸道:“快吃菜吧,我見你日常喜歡吃這醬菜,特意讓小姨帶了的。”
苓兒執著嘗了,又是一串淚珠滾落,青梅好生無語,只好遞給她手帕道:“哪里有做生日還哭的呢?”
一面又從靠墻的桌上拿了一個包袱道:“這里也是兩雙鞋襪,都是我親手做的,和思揚一樣,你只別嫌粗糙。”又拿出了那只荷包道:“這個東西,是我托合歡做了送你的,可都叫你瞧見了,別嫌禮薄了。”
苓兒接在手里,只顧著搖頭,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青梅又安慰她半晌,道:“苓兒,我不管你之前是誰,做過什么,但是從今日往后,都不得對我有所隱瞞,我亦會拿你當我的親妹妹,女工不精,不懂詩詞,不會琴棋,甚至膽子小,這些都沒什么,只答應我這一件,行嗎?”
苓兒含淚點頭,吃罷了飯,主仆二人在一處躺著聊天。
苓兒酒量淺,昏昏已然睡著。青梅暗暗又在心里謀劃了一遍,只是輾轉來回,擱在枕頭邊上的手被什么東西硌著了,拾起一聞,一股淡淡的松脂味漂入鼻孔,腦中又開始想入非非。
話說李春來到城里,進了府門,自不是第一次來,先去了外頭管事的陳祥,說了來給李思揚送壽禮一事。
陳祥于是命一個小廝來書房找黃柏,自己個兒來上房外頭回薛氏。正在門外頭等著,卻又聽薛氏要見一見來人,說幾句話,只好又來至外頭,那里李春早交了包袱給黃柏,又急急跟著來到上房外間候著。
可憐李春哪里見過這等住處,鼻端聞著的是似花似露的香氣,眼睛見得是錦籠紗罩,幻彩流光。一時腳步聲響,地上一雙蓮鞋輕移,卻見一個十五六歲丫鬟,容長臉面,青緞掐芽背心,白綾細折裙,眉目似喜還嗔,正是銀蝶,比之鄉下的丫頭不知妙到了哪里去。
薛氏坐在蔥綠百合簾子里,問了幾句路上的話,又問李正方青梅并薛福家的可安好,李春一一答了,只拿眼角去瞥銀蝶。
銀蝶氣他輕薄,趁薛氏不注意的空蕩剜了他一眼,李春卻覺得這是在暗示什么,越發的沒了章法,問啥說啥,指個驢子說馬,他還得強調強調叫的真響。
這些又都落入薛氏眼里,哄得李春連小燕嬉笑告訴他,薛福家的在屋里說什么強盜性命的話都說了出去。
薛氏心里暗道不好,又叫銀蝶領了他去,賞些銀錢買酒吃。
這邊思揚接了東西,問李春哪里去了,黃柏說被太太叫去,便叫黃柏去迎他。
黃柏自帶了李春去下房歇一晚不提。
思揚打開了包袱,看了鞋襪,又打開了來信,細細讀了,躺倒在床上,暗暗想著青梅信中所囑之事。
想了一會,說要寫字。
合歡便舀了水來研磨,李思揚提筆寫道:“吾姐青梅敬啟:姐信中所提之事,正是思揚心中所慮,近日來,其一直在祖母屋內翻找,弟不敢不從姐臨行前之囑咐,日日于書房之中讀書寫字,料其目的尚未達到,弟愿一試,望能從姐之計。”
寫罷,又寫了些致謝之詞,拿信封封了壓在硯下,留待明日令李春一并帶回。才在合歡服侍下換了衣裳,洗漱罷睡下。
他這里睡得好,薛氏卻睡不著了,銀蝶端了參湯來道:“太太何必焦急,就那樣一個黃毛丫頭,再大還能大過天去,老太太在的時候都沒能動您一個指頭。”
薛氏也不去接參湯,銀蝶只好棄在那桌子上,聽她道:“你有所不知,前兒老太太去的時候,老爺待我就大不如前了,如今薛福家的把我以前那些作為說出去,我還如何在這里立足呢?”
銀蝶道:“只是這樣太太倒不必擔心了,這家里上上下下哪一點能離了太太的眼,況又是年下了,即便是老爺有心讓她來管家,她又能插得上手么?老爺不得法,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留著太太。等過了年兒,咱們把那東西找著,回家去了,還理他們這堆爛攤子作甚?”
薛氏心里稍稍安定點,揉著額頭道:“你說得也不錯,可是我幾乎把這李家翻了個遍,哪里見了那東西呢?年下找到是好的,若找不到,哥哥哪里就肯讓我回家去呢?”
銀蝶憤憤不平:“舅老爺若是這樣,就真真太沒良心了,也不思量這些年太太從李家挖出多少東西來貼補他們,又是太太借著老爺的名兒在貴婦里走動,才給他掙上這個功名來。”
薛氏白了她一眼,道:“越發嘴上沒個把門的了,這些話也拿出來說。前兒我備下的那妝緞宮紗,還有那件白狐貍皮的鶴氅、金里大紅猩猩氈的昭君套并那雙鹿皮粉靴都拾掇出來,先貼補了他們去。”
銀蝶道:“太太說的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說完心中暗暗思忖著道:“有句話,奴才也不知該不該說。”
薛氏正為上述那些東西心肝肉疼,說道:“該打嘴的丫頭,什么話兒還不快說。”
銀蝶道:“說來說去,這府里上下都找了,可是這李家并不單這一處宅子呀。”
薛氏恍然大悟:“對呀,老爺和青梅那個賤丫頭都在家里住著,看來,我們也得回家去跟老太太盡盡孝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