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當日,薛氏并李思揚也回到家中,明日一起去墳上上祭。薛氏少不得與青梅寒暄一番,口中一跌聲的將那些賊子細罵了個遍。倒是青梅不咸不淡的,惹的她好生無趣。
薛氏又問薛福家的伺候的可還過得去,青梅說還好,因讓華嬸安頓薛氏去房中歇息,銀蝶伺候,一邊思揚又來,姐弟兩個相見,自然先敘一遍離別之情,因著灶房外間有個暖閣,苓兒領合歡去那處繡花樣子。
青梅開門見山,問了府里的事,思揚于是將青梅走后薛氏的舉動簡要說了,青梅便要他稍安勿躁,只等著明天,好戲就可登臺了。
翌日清早,苓兒伺候青梅更衣,青梅見她有些咳嗽,道:“身子若不爽就在家歇著,給老太太上墳,你可去可不去。”
苓兒道:“小姐去我自然也要去的。”青梅笑笑出來了,見薛福家的并婉兒已經換好了行裝在門口等著,小燕來說都收拾齊備了,老爺也已經上車等著,叫催姑娘呢。
青梅答應了讓她去回話,一邊苓兒又給她披了件蓮青羽緞的斗篷,兩人出門來,又迎上思揚,出了大門,李春趕著輛驢車給下人坐,青梅與薛氏同乘。思揚與李正方同乘。各人都是心事重重,一路無話。
到了祖墳上,已有幾家在上祭,祖上規矩,女眷不磕頭,只在遠處站著,思揚隨著李正方在老太太墳前獻了供果酒撰,跪拜完,燒了黃道紙,紙錢等物。
薛氏并青梅等才上前,拈香禱祝。接下來又是華叔李春并一眾仆從。
祭罷,眾人待要回去,只聽青梅道:“父親留步。”
李正方轉頭,略略錯愕的看著她,只見她眉目間鋒芒一閃道:“父親,有些話,今日要當著老太太的面,到底說個清楚。”
李正方斥道:“沒有規矩,什么話只管家去了說。在這里說什么?”
青梅卻分毫不讓,李思揚也勸道:“還是先聽聽姐姐有什么話說吧。”
華叔眸中頗有些波瀾不驚的感覺,從馬車上端了凳子來給李正方坐。薛氏也坐了。其余人侍立。
青梅道:“父親大人容稟,青梅原不該說這些,平日里受繼母欺凌,看不慣她的行徑也罷了,誰料她竟不守孝道,對祖母不恭,買通賊寇,謀害女兒姓名,今日說出來,讓父親評評理。”說著沖薛福家的道:“你來跟父親說說,太太都讓你對老太太做了什么?”
薛福家的低著頭,不敢看薛氏一眼,直被李正方喝了一聲,才道:“太太讓我們整日里去老太太房里罵,說她老不死的,明里暗里,若是老爺在就滿臉的殷勤,幾時老爺不在了,絕無半點好臉,吩咐廚下只給殘羹冷炙,還……還對我們說,老太太吃的藥,不必去管它……”
李正方聽見此話已是面露怒色,卻見薛氏斥道:“大膽,誰給了你這樣的好處讓你來編排我這些不是?”
李思揚道:“太太先別著急,到底是有人故意編排,還是確有此事,父親自有明斷,咱們且聽聽。”又沖薛福家的道:“如今當著老太太的面,你須得實話實說,老太太在天有靈,可都在看著呢。”薛氏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薛福家的又道:“奴才聽老太太年輕時的丫鬟孫嬤嬤說過,老太太就是給太太活活氣死的,孫嬤嬤只在底下說了兩三天,就出了事,誰知道與她與什么相干。平日里,太太囂張跋扈,幾次整治大小姐,平日里缺吃少穿,動輒關進柴房扣著,還不許我們告訴老爺,只說大小姐瘋了。”
薛氏只道:“你這吃里扒外的賤奴,說得話一句也不能作數。”
青梅道:“太太莫急,后頭還有的是呢。”
一面說著,苓兒帶了兩三個鏢師來,押著兩個人,一個彪壯大漢,一個瘦小的小廝,一齊跪在李正方跟前。
青梅道:“趙二,你說說太太都讓你做了什么?”
趙二起先抬頭看了薛氏一眼,又立馬轉移了視線,許是在震風鏢局里學了不少乖,老老實實道:“太太給了我三十兩銀子,讓我只管把車隊帶到牛頭山腳下那條路上,打個信號,就只管自己跑。”
青梅又問另一個人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小人是牛頭山的二當家魏二鬼,那日就是這小子,給我們送信說某日某時,將來一對車馬,還說得了的東西只分他一成即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得罪了姑奶奶,還乞饒命。”說罷去給青梅叩頭哀求。
青梅冷哼一聲,沖李正方道:“請父親給女兒做主。”
薛氏見抵賴不過,早擺出一副柔弱模樣來,哀求道:“老爺給臣妾做主,臣妾也是一時糊涂,知錯了。”
李青梅哪里肯依,這次若搬不倒薛氏,就不會給她下次了,打蛇務必死。也在一旁珠淚滾滾:“求父親給女兒做主,也還奶奶一個公道,也讓奶奶在天之靈,能夠欣慰。”
李正方眼匝的肌肉強烈的抽動著,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里薛氏還在捉著李正方袍襟一味哀求,李正方深吸一口氣,猛地抽出袖子,痛心道:“我這般信任你,將整個家都交給你管,不成想你竟喪盡天良,謀害老少,實在可恨。”
說罷大步走了出去,青梅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還是李思揚追上兩步問:“太太怎么處置,還請父親示下。”
李正方頭也不回,腰間的白綾子隨著獵獵的風而舞動,像是折斷的老枝,說不盡的凄涼。良久,才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叫人打發她回家,著人看著,不許她出門半步。”
李思揚心中無奈,那著誰管家呢?但見一貫器宇軒昂的父親如今竟有些佝僂,幾縷白須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心中生出幾分不忍來。
卻又聽李正方道:“家里的事,交給李管家管著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再來回我。”
眾人俱都無語,思揚看了青梅一眼,后者點點頭,前者扶著老父一步步朝外走。很快,野地里只剩下枯枝迎著寒風獵獵作響。
青梅沒有去看薛氏的眼神,因為她知道,以薛氏的覺悟,絕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過錯,這就是法律存在的原因,必須用她來震懾,懲罰那些不知所謂的人,那些自私的,將別人的性命視為兒戲的人。
她也知道,這場游戲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