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用。”薛氏猛地槌了身旁小葉紫檀木的鏤金炕桌幾下,銀蝶趕上來勸道:“夫人消消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炕頭下跪著的男子也不由往后縮了縮,垂頭不語。
薛氏正有氣沒處撒,怒道:“不生氣,說得容易?你瞧瞧你們一個個,不就是一本破書么?多少年了都找不著?”
銀蝶撇撇嘴,您自己個兒不也沒找到么?
薛氏正意猶未盡的開罵,聽見門外小丫頭傳喚:“大老爺來了。”
薛氏按下心頭怒意,示意銀蝶領那男子下去,自己裹了裹昭君套,從炕上下來行禮。
薛氏之兄薛世林扶了她一把,道:“你身子不爽,還是歪著吧。”
薛氏也不勉強,靠在大引枕上道:“哥哥怎么來了?有什么事么?”
薛世林此人生的面相陰鷙,又加之身板薄弱,給人以分外狡黠之感:“那本書找到怎么樣了?”
薛氏嘆了口氣:“不瞞哥哥,著實找不到,是不是不在李家,又或者壓根沒有這本書,只是以訛傳訛?”
薛世林眼角跳了下,道:“不可能!這是當年父親親眼目睹,怎會有錯?我薛家的榮耀,就看這一本書冊了。”
薛氏眸中閃過一絲迷茫,道:“哥哥既這樣說,妹子少不得再花些心力找就是了。”
薛世林望了眼她的神情,道:“妹子,哥知道你這些年為此書吃了不少苦,連半輩子幸福都搭進去了,不過不要緊,為兄一定再為你尋覓一樁好姻緣。”
薛氏微微偏過頭去,道:“哥哥說這些出來做什么?妹子理應為家族興旺盡綿薄之力。”又道:“哥哥,這些天,我在屋里悶著,卻也悶出一個想法來。李家能找的地方明里暗里被我翻了十多遍了,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他們這回又搞出這么一個大裁員,我的人被趕出來幾個,再這么偷偷摸摸找下去,也沒多大意思,若是有法子能明目張膽的找,興許能找出來……”
薛世林道:“說得容易,我難道不知道,只是……他李正芳雖然木,你沒事欺負他一下他不計較也就算了……還能讓你大張旗鼓把家搜了?除非……”
說到這頓住了,兩兄妹交換了個眼神,心領神會道:“可他雖說官職不高,卻也算是天子近臣,圣眷甚深,哪里就那么容易問罪抄家?即便是那個丫頭死的莫名其妙,可只要圣上一句話,誰還敢問他罪?”
薛氏道:“哥哥難道忘了‘錦衣衛’和‘東廠’了么?這兩個地方,最喜歡無事生非,給人羅織莫須有的罪名,若是能在李家搜出點什么謀反的物件?”
薛世林道:“說得容易,錦衣衛對皇帝那是死忠死忠的,平日里貪墨那是難說,構陷這樣的大罪,那也得是上頭有這方面意思,沒有皇上屬意,錦衣衛就敢動?謀反,妹子你可真天真,他一個太醫謀的哪門子反,借他十個膽兒他都不敢,即便是錦衣衛或者東廠做了,圣上也得信吶?”
薛氏尚沒想得這么遠,一時間唏噓。薛世林道:“罷了罷了,你還是好生養病吧,你這個主意并非沒有可取之處,只盼著姓李的有朝一日能失去圣心,也就好辦了。”
薛氏聽他這么說,換了個話題道:“聽說……圣上要為太子殿下選妃了?哥哥可替顏兒張羅了?”
薛世林捋著頜下為數不多的胡須,道:“張羅是張羅了,這次遴選交給衛國舅壽寧侯全權負責,也是個膽小如鼠的人,送多了又怕他不敢收。其他幾位協理的禮部、宗人府、太常寺、光祿寺的幾位大人那里也都送了厚禮。
只是你也知道,除了吏部尚書家沒有女兒,威武將軍女兒還小之外,誰不削尖了腦袋往里鉆?聽說皇上還問過李正芳,只是這個犟眼子傻了吧唧,讓皇帝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是不懂了,這么好的機會,他怎么就能甘心眼睜睜讓它溜走了呢?
對了妹妹,私底下都傳說他閨女丑若無鹽,故而婉拒了圣意,你是見過那丫頭的,長的比咱們顏兒如何?”
一提起青梅,薛氏就恨得牙癢癢,李正芳再不好,也是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雖然自己私下里有把醫書給哥哥的意思,也沒說就跟他掰啊?
這下子被她弄得和離回娘家,再不能掌權,事實惟我獨尊不說,還要時時看嫂子臉色,窩的她吃不下飯去。
“哥哥可得小心,你是不知道,論模樣她比咱顏兒差著十萬八千里,可是論起心計來,顏兒可就大不如了,萬萬不能讓她入選,否則咱們薛家的好日子就算是到頭了。”
薛世林點點頭,心中暗暗盤算著。
當皇帝陛下要為太子殿下選妃一事以一種極為微妙的速度在全國上下大小官員內宅傳開的時候,青梅正坐在尚書府邱大小姐閨房拿白釉連拖把的茶杯細品那一盞珠蘭花茶,面上依舊沒什么特殊的表情。
近來兩人互有來往,況青梅以女兒身份示人,就更為方便了,只是,青梅不是初涉社會的小孩兒了,對邱木槿,有贊賞,也樂得交往,卻不會立即把她當作交心的姐妹兒,從客觀理性的角度上講,她很適合。
邱木槿卻是把青梅看成了好友,日常里縱有幾個合得來的朋友,可總是覺得青梅無形中給她一種很穩妥的感覺,當然告訴她也不是為征求意見去的,而是當成一件秘密去分享:“論起這參選資格,你也是符合的,可有想過?”
青梅搖頭道:“且不說我對太子殿下沒興趣,我爹也斷不能同意,現在還上趕著把我配給孫家的事呢。今日孫家去人相親,我才巴巴的逃出來。”
邱木槿抿唇一笑:“你溜出來,豈不是讓你父親難堪?”
青梅撇撇嘴:“我不管,這事他自己鬧出來的就自己個兒想法子收場,我若是依了他老人家,下回不知道蹬鼻子上臉到哪里去。”
邱木槿連連搖頭:“你呀。”又道:“可是你終歸是要許人的,父母之命終不可違啊。”
青梅也嘆了口氣:“拖一日算一日吧,左右還小。他也不敢十分勉強我,就獰住了。”
說罷低頭默默喝茶,木槿覺得她淡定過了,推了她手臂一下:“我入選一事,你怎么不說點什么了?我可是把你看做我最好的朋友才跟你談這些話。”
青梅聽了,心中微有所感動,回視了眼她純凈的臉龐,擱下茶杯,伸了個懶腰坐起來:“你都決定了,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只是,木槿,你蘭心惠質,才氣逼人,太子妃是當之無愧的了,關鍵在于……你喜歡那個人么?
成親是你自己的事,可要自己把好關吶。一入宮門深似海,太子即是明日的陛下,后~宮三千佳麗,要跟那么些人分享一個丈夫不說,那些鉤心斗角,陰謀算計,你能應付的來么?”
邱木槿瑰色的眸子一凝,將視線落在一架絞絲木蘭炕屏上,沿著一朵初綻的木蘭花逡巡半晌,回眸一笑道:“我很確定。”
這一瞬恍若萬樹梨花齊齊吐蕊,清麗之極,連空氣中都蔓延著淡淡的梨花甜香了。
她繼續說著,眸中異光流彩,那是苦戀中的人說起心儀的人所自然流露出的色彩:“你一定想不到,小時候我有多頑皮,因著我外公是撫遠大將軍,母親很寵我,我就總是跑去演武場玩。
那時候太子殿下和大皇子、三皇子還有大表哥、二表哥也在那里練習騎射,可是他們都嫌我笨,不愿教我騎馬,只有太子殿下。
他很大膽,居然把韁繩交給我,我控韁不穩,馬兒又受了驚,把他摔了下去,膝蓋破了一大塊,流了好多血。
當時我嚇壞了,以為皇后娘娘一定會狠狠教訓我。”
青梅插了句嘴:“后來呢?”
木槿輕輕咬了下落櫻般微粉的下唇,面上隱隱泛出一絲嫣紅:“太子殿下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被皇后娘娘修理了一頓,還被罰抄《道德經》一百遍,禁足三日。”
說著輕輕嘆息一聲:“別人都說太子頑皮,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他從不以儲君之尊凌駕于人,甚至有時候有點兒傻。”
之后,經過重重遴選,國舅爺呈上的十人之中,又由皇帝親筆挑選,朱筆勾出三人,一正妃,二側妃。
只是最后讓人萬分意想不到的是,堂堂禮部尚書,撫遠大將軍之外甥女邱木槿一般被指封為側妃,而新晉太子妃則是左軍都督靳梁棟之女靳淑敏。
當然另一位入選側妃是兩朝元老,文華殿大學士之孫女。
話說大周朝建國之初設五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掌控;后隨著開國元勛漸漸故去,都督代代世襲,軍權反倒落在總兵、參將,守備等有軍銜的人手中,五軍都督基本成擺設。
如今的撫遠大將軍沐霖先祖沐瑛精于用兵,且智勇雙全,深的太祖喜愛,被太祖收為義子,冊封為沐王,英年早逝后太祖十分惋惜,著其子繼承王位,世代沿襲,沐家坐守云南,以震懾西境如安南等國。
無論哪個角度來說,木槿較靳淑敏更具優勢,不知皇帝動了哪根筋,或許是陛下一種制衡之數,抑或防止外戚專權的手段,都未可知。
總之的總之,最后的最后,邱大小姐將在納采納征問吉問名等一系列程序完成后嫁入東宮。
所以,對邱家來說,上元燈節,也注定過不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