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合歡叫了五六遍,才見李思揚疲倦的抬起沉重的眼皮,額頭燙得厲害,兩腮布滿了紅暈,伴隨漸漸恢復的意識,費力的咳嗽起來。
“來,喝點水!”合歡習慣性的扶她半坐起來,端起水來艱難的喂她喝下,又幾乎全都嘔出來,這下就有些手忙腳亂的扯了帕子來收拾殘局。
李思揚經(jīng)這么一嗆才算回過神來,全身酸疼似乎剛拉練了一千里路似的,半分力氣也無,整個人遲鈍的連聽合歡說話都費力,只想沉沉的睡過去,從未像今時這般渴望一睡。
只想倒頭下去,甚至連世界爆炸都與自己無干了,剛欲合上眼皮,耳邊又傳來合歡的聲音:“少爺,您別睡!不要睡,您就跟我干娘當初一樣,難道……難道是……”
突然腹痛如絞,她無力支起身子,只側過臉去,強烈的嘔吐起來,直至將胃中食糜全都吐干凈,才稍稍緩解。
即使不去看合歡愣在當?shù)氐纳袂椋钏紦P也反應過來,自己……被傳染了。怎么辦?合歡與李思揚同時在心里問自己。
“少爺您不要動,我去叫輪值的郎中來!”合歡站起身,折身朝外去。
“回來……”這一聲出口,已是如枯琴般嘶啞難聽。合歡只好轉回身來,助她坐起來。
“別去,”李思揚就著合歡手里喝了口水,聲音稍微恢復些:“這事若傳出去,隔離點的人情緒便難以控制,況且藥材告罄,我還要去找辛知府……”
畢竟新發(fā)病,吐瀉尚不嚴重,故而水電解質(zhì)循環(huán)紊亂的跡象尚不明顯,不致那般脫力,歇了一會,便要著衣。
任是性子溫和懂事的合歡也怒了,一頓足,杏目圓瞪的斥道:“你莫不是不想活了?得了病還這樣折騰自己?”
“噓!小聲些。”李思揚已梳攏頭發(fā),手上卻使不上力,發(fā)帶落手一瞬,一頭烏發(fā)傾斜而下。
合歡轉身去門口左右張望了數(shù)眼,確定并沒什么人聽了去,才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俯身拾了落在地上的淺藍色發(fā)帶,又拿篦子梳好頭發(fā),熟練的結扣,一折身回到桌旁坐下,賭氣不去看李思揚。
李思揚心里是感激合歡的,若沒有她從旁協(xié)助照料,這段日子自己不知要多多少事,也在她身邊坐下,道:“合歡,眼下正是緊要關頭,我們再咬牙忍一忍,不是說欽差大人很快就要來了么?”
見合歡不語,繼續(xù)道:“即便不問自己的良心,我還是得以多數(shù)人的利益為重,如果這時候我躺在床上,病患們沒有藥吃,會輕易放過我這個當初花言巧語給他們承諾,將他們隔離起來的罪魁禍首么?到時候辛知府那般薄情寡義之人,又怎會在乎我的死活,最后的結果恐怕還不如現(xiàn)在。”
合歡似乎是聽得不耐煩了,起身朝外走,李思揚伸出了手,還未開口,只見她折回身,道:“你的脾氣我多少省的,不說出去就是了,我現(xiàn)在去暗地里熬些藥,你要瞞住人,不吃藥總歸是不行的。”
李思揚點點頭,唇角微微一翹,只覺得腹部一痛,急忙跑去如廁,瀉了一通反倒舒適了,茅廁外有專門的洗手處,貼著李思揚畫的六部洗手法。
這種圖在每個護士站都有,雖不像外科手術連手臂都要浸泡刷洗,手背手面指縫指甲還是能洗到。因此李思揚在各處都張貼宣傳,盡量使醫(yī)護人員和患者都做到。
回到房中,合歡已端了飯菜,又回去熬藥,菜色不再是日常的青菜炒豆腐,換了個小雞燉蘑菇,想來是合歡開得小灶,合歡的手藝極好,李思揚雖沒胃口,卻勉強吃了個盆干碗凈。
剛準備夸上一句,頓時又是腹中作痛,接連幾次吐瀉,幾乎將吃過的東西都嘔了出來。
幸村村口,一列戎裝士兵將村口堵了個水泄不通,村中的人也都不問青紅皂白,一通的擠,想是得了什么消息,拖家?guī)Э谝逋馊ァ?/p>
她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證,只見一個捕快吩咐道:“動手!”
那些士兵便順著村口的陡坡向里潑了什么液體,甚至還潑在要往外涌的村民身上。
一人一嗅,驚道:“是火油!他們!他們要燒死我們?”人群中頓時大亂,各種爭吵聲,哭喊聲紛迭而至,有的是“官爺,燒死我,請放了我兒子吧,他并沒得病啊。”
有的是:“你們憑什么燒我們?天底下還沒有王法了,兄弟們沖出去!”一聲怒喝,村中青壯頓時使了蠻力,朝外沖去,豈料官兵已擺好陣勢,前排是長矛陣,依次是盾牌,弓手,弩手,官兵們一臉嚴肅,嚴陣以待。
嗖嗖!接連幾聲裂空之聲,燃燒著的火箭直奔村中人口而來,緊接著是慘烈的叫喊聲,烈火燃燒皮肉柴木的畢剝聲,還有婦幼的哭喊聲。
其中一人的叫聲分外不和諧:“是我告發(fā)知縣大人李郎中得病的,知縣大人說過放我生路!!放我出去,我不想死!”眾人都沒功夫聽他亂喊亂叫,只因他朝外擠得最兇,身上火油最多,火箭偏還像生了雙目一樣,追著他射,即便是脫了上身,還是燃著一團烈焰,那模樣,直像一團移動火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紅孩兒呢,不一會,這位仁兄便化為一把飛灰……
大家伙脫衣裳的脫衣裳,就地打滾,被燒的慘烈不已。那些士兵手中還拎著數(shù)十桶火油,顯然是要將三個隔離點通通燒干。
這些臨靠隔離點的人也都被連累一同奔赴黃泉,官兵們訓練有素,刀槍直像百姓頭上砍來,手無寸鐵的百姓成了箭靶。
“娘的,都是那姓李的害得!”人群中突然有人醒過味來,叫道:“要不是他選咱們村設點,咱們也不至于就死啊!!”
馬上就有人同仇敵愾的響應:“依我看,她就是個妖物,專門來禍害咱們百姓,走!要死也先弄死他!!”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這些被逼瘋的人,不論是發(fā)泄邪火也好,也不論是真的痛恨也好,也不論是真拿李思揚做妖物想除之而僥幸能扭轉局面活下去的也好,紛紛涌向隔離點的清潔區(qū)。
李思揚如果要悔,也只能悔自己費盡心力把病患集中起來,給了辛知府一個集中剿滅的機會,這上千人的性命,對他而言,不算什么,至于午夜夢回是否有人索命,他已經(jīng)麻木了,這些年錯殺的人還少么?
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人流沖進房間的時候,李思揚剛喝下一口藥,紅了眼的村民根本由不得她解釋,一心的想殺他而后快!
一人見了擺在桌上喝了一半的藥碗,叫道:“看,她自己都得了病,怎么能為我們治好病呢?他這個大騙子!!”
“大家聽我解釋,我……”李思揚剛說出半句,就被一個大漢切斷,只聽他怒號道:“你他娘的別再說好聽的騙咱們這些莊稼人,咱們都被你他娘的騙苦了,官兵正在村里殺人放火,休想他們能救你,咱們做鬼也要拉著你個惡棍做墊背的!!”
“什么?官兵在殺人?”李思揚疑問道,又聽另一人憤憤道:“還跟他啰嗦什么。把這個妖物拉出去村口活活燒死!”
這些最樸實善良的人經(jīng)過前番的恐懼與絕望,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理智,誰說一句,不經(jīng)思考就附和,似乎這樣都能為他們贏來一線生機。
那些人說話已經(jīng)沖過來將李思揚五花大綁,合歡沖過來拉扯道:“快放了他,他是好人,他為了救你們連命都不要了……”
只是這一聲很快湮沒在村民的怒號聲中,沒有任何人理睬她,一腳踹倒在地。用麻繩綁縛,粗暴的牽著朝外走,就像牽牲口一樣。
很快那些恢復了力氣的病患也涌出來,經(jīng)過這些暴怒的村民一宣傳,加入了游行的隊列,他們好不容易活下來,不想就死,也希望燒死李思揚這個妖物能多活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