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天呆了。
他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宅子內部,而是……又一座花園?
他趕緊回頭。果不其然,艾麗莎不在身后。他身后倒是有一道門,卻是飛廊另一端的。越過飛廊旁邊的垛墻,澤天看到了高塔的下半部分,還有深處那白霧繚繞深不見底的山溝。
飛廊的門打不開。現在要找到艾麗莎顯然不可能了。澤天按下焦躁,向塔身走去。找到魔族祭司再說。
和他與艾麗莎共同穿過的那座花園不同,這里雖然也有些疏于打理,缺少修剪的植物恣意生長,卻是活著的。綠草如茵分外柔軟,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灌木和喬木生長成亂糟糟的一大團,從里面傳來小鳥的鳴叫。
雖然這花園明顯比之前的那一座小,但它建造在塔的中間,澤天走了一段時間仍然不見高塔的磚墻,可見這塔有多么宏偉。
澤天快失去耐心了。
又繞過一株松樹,前方出現了一片小空地。有人佝僂著身體,在井邊費力地搖著轆轤。因為背對著澤天,柔軟的草地又吸收了澤天的腳步聲,這個人沒有注意到。
澤天沉默地觀察他。看不出男女,年紀應該不小。身上罩著一層又一層的黑色長袍,從跟千層餅一樣的下擺看,有的應該已經破破爛爛了,有的卻還是簇新的。
那人突然停了,轉頭看向澤天。
是個上了年紀的女性。那張臉可以用千溝萬壑來形容了。八十歲?還是九十歲?
忽然,澤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對方比他更驚訝,焦急地邁著步履蹣跚的步子向他走來:“約克,約克。你終于來啦……”
轆轤在她身后飛速旋轉,不一會兒傳來噗通的一聲。
與水桶前后腳,這位老者踩中了自己袍子的下擺,哎呦一聲摔倒在地。她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繼續欣喜若狂地迎向澤天。
“……”
澤天后退兩步。他有預感,只要被這位拽住就別想讓她撒手了。
還有,這竟然是一位永生者。
魔族神殿里有永生者并不奇怪。所以讓澤天驚訝的不是她是永生者本身,而是……她竟然這么老了。
要知道做永生者和生孩子差不多,都是開頭難。已經成為永生者的魔族再更換身體很簡單。他們會選擇在年華逝去之前更換新的身體,重新做個年輕人。
澤天還是頭一次知道,土系異能永生者的軀殼竟然能活這么久。
年老的永生者癡癡地望著澤天,一步步向他走來:“約克。約克。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你終于來了……”
“您好,我是澤維爾·康施坦因。”澤天又退了一步,打斷她的車轱轆話,“你是這里的祭司?”
澤天撇撇嘴。問了也白問。可除了問她,也沒別的辦法。
沒想到的是,這永生者竟然聽懂了。“哦。抱歉。”她好像清醒了一般,嘆息地說道,“我是神殿的主祭司阿芙拉。此處供奉海倫·達利亞。請問你有何貴干?”
“我……和我的同伴來獻上供奉。”澤天舌頭有點兒打結。
海倫·達利亞?這不是空氣異能永生者軀殼的藍本么?竟然瞎貓碰上死耗子,遇上艾麗莎的本屬性神殿。
澤天忍不住熱切地說:“我的同伴正是空氣異能永生者。我有一事不明,外界傳聞這里供奉大地女神,為何真正供奉的卻是海倫·達利亞?我見您身為土系異能者,還以為傳言是真的。”
“無論是何種異能者,皆歸屬于神殿。”阿芙拉祭司揚了揚唇,皺紋也跟著深了深,“請問您的同伴身在何處?”
澤天默。這問題本來應該他來問好吧?
不過這樣一來,艾麗莎不是眼前這位祭司弄走的了?
那會是誰呢。主祭司是一座神殿的最高長官。
見他沉默,阿芙拉祭司莫測地笑了:“請跟我來吧。你很快會見到她了。”
說著,阿芙拉轉身走了。神情嚴肅的澤天緊緊跟在她后面。
對于行將就木的人,實在不能對她的腿腳抱太大期望。二十分鐘過去了,澤天還跟在阿芙拉背后一級臺階一級臺階地向下走。澤天心急如焚也沒用。現在艾麗莎不知道怎么樣了,他可不敢得罪這位主祭司大人。
不過這位主祭司大人還真放心讓他這個人類跟在后面兒。階梯繞著高塔逐漸向下,旁邊連個扶手都沒有直接就是萬丈深淵。不怕他隨手一推么。
不僅如此,阿芙拉還笑呵呵地跟澤天聊開家常了,打聽了一大堆關于澤天在哪兒出生今年多大之類的問題。澤天不像其他人類那樣看見魔族兩眼通紅,卻也不想跟她報戶口,都敷衍過去了。
主祭司也聽出來了,笑呵呵地岔開話題:“已經很久沒有空氣屬性的永生者了。不知是哪個家族的尊貴小姐?”
空氣異能永生者只有女性軀體。澤天繼續含糊了過去。他總不能告訴魔族的祭司,你期盼已久的永生者出身以貧窮閉塞聞名的十七區,而且還是個人類。
好吧,雖然他和艾麗莎最想搞清楚的就是這個問題。
“身為人類,會和永生者一同旅行,也算一段奇遇。”阿芙拉祭司微笑著說道,“神殿只剩我一個人了。房間有很多,你們隨便挑。”
“您誤會了,我們只是路過此處,想要獻上供奉。”澤天以為阿芙拉誤會他們是來苦修的,“另外……還有點事情,可能要麻煩您一下。”
“這兒不好么?”阿芙拉好像沒聽見澤天的后半句話,“如此恬靜,如此安詳。花園里鳥語芬芳。沒有死亡,沒有追殺。這里好過外面一百倍,一千倍,為什么還要離開?”
澤天只是笑笑。
階梯終于到了盡頭。一扇石門堵住了進入塔內部的入口。阿芙拉嘆了口氣:“愿你雙眼清明,看清眼前的幸福。”
阿芙拉去推門。門很緩慢地打開。澤天見她太費力,于是幫她推開了這扇石門。
里頭很黑。什么東西勾住了澤天的頭發,被澤天隨手揮開。之前剛到花園不久,澤天嫌麻煩就把防護服給脫了。
身后的阿芙拉讓他小心那些石像。澤天于是低頭走進去,點燃火燭,十多雙灰白的眼睛頓時一起注視向他。
……為什么神殿總要把石像擺得那么嚇人呢。澤天搞不明白。
“快走吧。永生者大人在前面等著。”
阿芙拉說著,關上了石門,催促澤天趕緊往前走。
需要用火燭照明的黑暗只持續了一段。很快兩人走進了一座小廳,華麗卻又溫馨,只是灰塵落了很厚。一尊小雕像立在角落,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孩子,左邊那個一邊吃手指一邊呆滯地望向半空,右邊那個面向自己的同伴,呆滯的目光卻根本沒落在同伴身上。
澤天皺眉。
“永生者大人此刻應該在育嬰室。到來的永生者都會被傳送到那里。”阿芙拉快步上前打開前面的門,催促澤天,“我不知道會有如此尊貴的客人到訪,育嬰室很久沒有打掃了也沒有點燈,怠慢了大人可是我的罪過。”
澤天忍住不再看向雙子雕像,加快腳步,轉頭用禮貌地語氣向阿芙拉問道:“請問祭司大人,身為某種屬性的永生者,有可能使用其他種類的異能么?”
“當然可以,雖然并不常見。”阿芙拉柔和地說。此時兩人離開了小廳進入了長廊,“永生者的軀體只是一抔沃土,最適宜生長相應的異能。但究竟會開出怎樣的花朵,還要取決于靈魂這顆種子。不知這位永生者大人真正覺醒了怎樣的異能?”
“您見到便知道了。”澤天繼續問道,“那么這種不匹配有可能造成病癥么,肉體或靈魂上的?”
阿芙拉沉吟一陣:“如果是強行轉換,確實有可能導致種種問題。過去曾有先輩貪戀其他永生者的容貌或異能,執意選擇與自己不匹配的軀體,造成了很遺憾的結局。”
“那自然成為永生者呢?會不會有事?”澤天趕緊問道。
阿芙拉很疑惑:“順其自然的話,只會按照相應的異能成為對應種類的永生者。怎么,永生者大人她遇到了這種情況?”
“不完全是,情況有些復雜。”澤天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這個阿芙拉看上去會對艾麗莎有所幫助。這次冒險進來看來是值了,“您見過永生者本人便清楚了。您……”
澤天的余光掃到了墻上的畫作,話頭硬生生地截斷。
“先生。”阿芙拉不動聲色地擋住了澤天的視線,“您想說什么?”
澤天的手扣在軟金武器的手鏈上:“我想說麻煩您了。我們本是來獻供奉的,卻要麻煩您看病。”
阿芙拉卻笑了笑,神情慈祥:“果然人都會注意到跟自己有關的東西。就像您身為雙子之一,對于雙子的雕像和畫作都很敏感。”
澤天陡然釋放出殺氣。
半晌,他說:“您搞錯了。我是獨生子。”
“所以我不是指現在的您。”阿芙拉依然微笑,“傳言也有真實的成分。這里同時也供奉大地女神蓋亞。前世今生,所有人所有的記憶,都記錄在大地媽媽的腦海之中。”
面對氣勢突變的澤天,阿芙拉卻依然氣定神閑:“育嬰室的入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