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天冷冷地盯著阿芙拉。直到她滿不在乎地轉身進門,然后佝僂的身軀消失在陰暗的甬道中,才戒備地跟了上去。
一條不加任何修飾,濕潤溫熱如同腸道的甬道,好在不算長。育嬰室就在前方,沒有門,卵囊在如同賁門的門洞后輕輕搖晃。
阿芙拉已經先一步到達了育嬰室。魔族的育嬰室和神殿祈禱大廳靠的很近,而這里干脆連成一體了。近百平方米的祈禱大廳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遠非語言能夠形容。卵囊們都呆在一個安全又溫暖的陰暗角落里,毗鄰祭臺。當有人在此祈禱,稍微抬眼便能瞥見晦暗之中那些通往永生的道路,必將更加頂禮膜拜。
澤天對卵囊們不感興趣。他追上已然站在祭臺后的阿芙拉:“她在哪里?”
聲音在空曠的祈禱大廳中回蕩。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難得啊,兩世的情感,只牽絆在一個人身上。”阿芙拉感慨萬千地說著,“如果我也能有她一樣好運……不,只需要有她一半好運,該有多好……”
澤天皺眉。這家伙在說什么。
阿芙拉抬起手,指向墻邊。沒有燭火的光亮,陰沉的天空吝嗇地撒入些許的光線,讓祈禱大廳的墻邊和祭臺都籠罩在暗淡之中。澤天一開始以為艾麗莎在那兒,定睛一看卻原來是一座雕像。
澤天忽然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看出來了。”阿芙拉露出微笑,“沒錯。雕像,油畫,都來自原本鮮活的生命。我是土系異能,又是空氣異能的祭司,風干皮囊,往里面填塞泥土保持形狀,也算是我的本行。但你知道嗎,我本來是空氣異能者。”
阿芙拉嘆息一聲,晦暗不明的眼神撫摸墻角的雕像。“約克說他喜歡土系異能者的樣子。”阿芙拉喃喃自語,“所以我特地制造了這副軀殼。可是他竟然不要我了。為什么,你知道為什么嗎?只因為我把他的弟弟和妹妹當做祭品!”
阿芙拉突然轉頭,朝澤天大叫:“我又有什么辦法!圈養的人類都死光了,只剩下侍奉家族了。本來有空氣異能者的軀殼,誰讓他非要我換。祭品數量不夠,我能怎么辦。完事他竟然不要我。他討厭我。我才重生五年,就老成了這個樣子,這是誰的錯!”
所以……你把剩下的人都做成了人皮玩偶和油畫?
澤天這才注意到那些渾濁的卵囊里有的有和艾麗莎一樣的頭,有的有和她一樣的手腳。
當然會有了。這里是空氣異能永生者的神殿。只是如果真過去了幾十年,這些卵囊中的軀殼肯定爛成水并和卵囊一起干癟了。
是因為材料不是人類而是魔族自己,還是真的因為才過去五年時間?
突然阿芙拉又平靜了,瞬間又老回了八九十歲的樣子。笑容中依然帶著慈祥:“但你不一樣。你愛空氣異能永生者。一個殘次品就能讓你延續兩生的愛戀,那么完整的空氣異能永生者,你一定更喜歡。”
“你要真什么都知道,就應該清楚我稀罕的不是什么空氣異能永生者!”澤天喝道,“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當然什么都知道。”阿芙拉瞇起眼睛,沉浸在夢中,“啊,多么奇妙。世人竟不知道還有你這么一個雙生子。她到現在還記得你,此時此刻正做著和你見最后一面的夢。這些我都能看見。只是我不知道,她夢見的究竟是你還是……”
“住口!”
澤天怒吼,噌噌兩步沖上祭臺。不能讓她繼續揭自己的老底了。先砍翻她再說!
阿芙拉不慌不忙地后退幾步,趁著澤天隔著祭臺還沒沖到面前時悠閑地指向卵囊:“她在那兒。”
澤天的刀猛然頓住。
“沒錯。她在里面,卵囊之一。”看清澤天的神情,阿芙拉得意地笑了,“使用魔族制造的永生者軀殼沒有用人類做材料的細膩,但保質時間更長。可保質時間再長,五年的時光也足夠讓他們不新鮮到不能用了。正好,又來了一具。更加正好的是,你愛這具軀殼。”
阿芙拉向前一步,輕聲蠱惑道:“她的靈魂和這具軀殼并不適配,總有一天會出大問題。但我不一樣,我是空氣異能永生者。我能保住你的愛,讓它新鮮、健康。你活多久,我就會活多久。當我們垂垂老矣,我們可以攜手重生。我還是空氣異能永生者,而你,永生者中那么多俊俏的男性軀殼,隨便你挑。”
澤天緊盯著那些卵囊,焦躁卻又茫然,連阿芙拉拉住自己的手都沒反應。
“多么青春啊。”輕撫澤天因練武而粗糙的手,阿芙拉感慨萬千,渾濁的眼淚懸在泡沫般的大鼻頭的鼻尖,“海倫·達利亞的神格是追授的,沒有神力。但大地女神不一樣。我雖然覺醒的是空氣異能,但本職依然是大地女神的祭司。我技能嫻熟,凡是大地女神允許她的祭司做的我都能做到。土地所有的記憶,不止過去與現在,還可以預寫未來。親愛的,如果你答應我,我會為你我預寫幸福的未來。這很難,我的靈魂會因此受傷。但為了你,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什么都能做!”
軟金長刀突然襲向阿芙拉的頭頸。阿芙拉被削去半個耳朵外加一大塊頭皮,殺豬地叫著倒在地上。澤天跳上祭臺,居高臨下這就要給阿芙拉一個痛快。
“殺了我她也會死!”阿芙拉厲聲尖叫。
澤天的刀果然停在半空。
阿芙拉狼狽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后退,后背撞上了墻壁才停下來。她猙獰地笑道:“她的靈魂……被我封閉了。只要我一死,我的靈魂就會進入她的軀體。別忘了我可是正宗的空氣異能永生者,她根本搶不過我。到時候……嗯哼哼,啊哈哈哈!”
阿芙拉揚天大笑。
澤天咬牙切齒。拋下阿芙拉到卵囊旁邊,仔細尋找艾麗莎。可這一具具好像沉睡在**中的胎兒一般的軀體都長一個樣,澤天看這個像艾麗莎看那個也像艾麗莎。該死的,到底是誰規定同一種永生者只能有一個版本的!
“你找到也沒用!她的靈魂已經被我清除了。現在那具軀殼和其他的永生者軀殼再沒有不同的地方。”阿芙拉伏在祭臺上,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
澤天的四肢突然沒了力氣。不。這不可能!
他又三步并作兩步地回到祭臺旁,一把揪住阿芙拉的衣領。阿芙拉笑得歡暢:“對,對,來呀,殺了我,你的那個‘人’就又能回來了。殺了我呀,快點兒~”
澤天猛然將阿芙拉拉到自己面前:“你說謊。”
頭一次,澤天說話不待溫度。阿芙拉一愣,笑聲卡在喉頭。
不對啊,他怎么一點也不慌亂?好像察覺了我的確在說謊一樣。
不可能。就連一般的魔族都做不到隔著軀殼查看靈魂的狀態,只有負責永生事宜的祭司才能做到。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所以阿芙拉又笑了起來。咯咯咯,在喉嚨深處翻滾,很是愜意。
從這兩個人進入瘴氣開始,阿芙拉便注意到他了。舉手投足,澤天都流露出對女伴的保護。這不和從前的約克一樣么?
而那個女人竟然是空氣異能永生者。崇敬的大地女神,慈愛而悲憫的蓋亞,您終于聽到了我日復一日的禱告。約克帶來的苦難是對我的試煉,如今終于結束了。我得到了您的認可,您因此為我送上獎賞。沒錯,尊敬的蓋亞,這是對我的虔誠最好的褒獎。
“艾麗莎的靈魂好好的。把你的臭嘴閉上。”
澤天將阿芙拉拉得更近,兩人鼻子幾乎碰到一塊。阿芙拉為了看清澤天不得不斗雞眼。
然后澤天只說了一句話:“別忘了,我也死過一回。”
笑容和血色一起從阿芙拉臉上退去。
澤天鼻子嗤了一聲,隨手將阿芙拉丟到地上。
“不,不可能!”阿芙拉叫道,加上她沒了頭皮和耳朵,更顯得猙獰,“那,那你怎么沒看出來哪個是她!你撒謊!”
“哦。之前的確不可能。現在確定了。”澤天淡淡地應了一句。
他在騙我?!
阿芙拉這才反應過來。沒錯,那女人的靈魂的確好好地呆在她的軀殼里頭,阿芙拉搞了半天也沒能把她的靈魂在不傷害軀殼的前提下殺死或驅趕,只好讓她強制沉睡。但眼前這個男人不知道不是么。阿芙拉怎么說,他就得怎么信。
可他竟然知道了!
澤天不再理會阿芙拉,反身回去將所有的卵囊破壞。劇烈的惡臭隨即彌漫整個空間。有些軀體放得太久和尸體沒區別了,但看上去依然完好。澤天屏住呼吸仔細搜索,七八個艾麗莎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要從中間挑出真的那個,可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還好,過了一會兒之后,其中一個輕微地皺了皺眉。
澤天大喜過望,趕緊朝她走過去。
眼見澤天越走越遠,阿芙拉逐漸被絕望籠罩。
萬念俱灰中,她大喊道:“艾麗莎·懷特·薩文丁,永遠不會想起你是誰。伊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