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一個鐘點里,會客室里接連不斷地傳出鬼哭狼嚎。有時候還不止一個人的。
穿行在避難所主人宅邸的侍從女仆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主人嚴令不得隨意打擾,所以他們能做的只是遠遠地瞅著會客室緊閉的門,緊張兮兮地交頭接耳幾句。
唯一進去過的只有那位被艾麗莎攆出來的侍從了。威爾先生表示避難所沒戒尺,于是他捧著威爾先生的馬鞭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外,兩條腿不停地抖抖抖抖抖,最后被不待見他很久了的其他侍從女仆合力踹進了門。這個侍從是羅塞爾家族的人。
至于他從會客室里爬出來時的凄慘樣還是不要提了。日行一善嘛。
吱嘎,門開了。
所有侍從女仆作鳥獸散,瞬間回到原來崗位。
身為仆人,既要有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的素質,還得練就腦后長眼的本事。從門后走出來一個矮矮的小姑娘,長得可愛極了。雖然神色和舉止都很成人化,各位哥哥姐姐大叔大嬸的少女心還是復活了不少。當然理智告訴他們這位是永生者,可不是他們能抱抱捏捏的人物。
話說她的神色怎么這么平靜?走錯門了么?
各位仆人們開始懷疑剛才那一個多小時是否爆發了集體幻聽病癥了。
“……”
艾麗莎無視從各個犄角旮旯投來的余光,抖了抖略顯凌亂的衣襟,招招手讓距離最近的侍從過來。
“基斯先生和他的未婚妻還有未來的岳父都累了,服侍他們好好休息。明天的同一時間我還會來。對了,記得換一根新馬鞭。”
說完艾麗莎戴上兜帽,在眾“觀眾”們冷汗涔涔的注視下悠然退場。
拐出了建造在地下的主人宅邸,艾麗莎本想遠路返回,抬起的腳卻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拐上了一條之前沒走過的路。
她也不知道這條路通往哪里,反正走不丟了就是。身后遠遠綴著的兩個侍從她早發現了。威爾不會允許她看見她不該看見的東西。
反正她也不想去看。
不知不覺間她越走越快。避難所青白的墻壁從兩邊掠過,可她眼前的卻是過去的記憶。
麥克亞當家族是皇室強有力的支撐之一,是人類軍的勁敵。不過家族的幾位公子相互勾心斗角,所以只要除掉英明睿智的家主,麥克亞當家族這棵參天大樹就會轟然倒地。
所以暗兵小隊出動了。她也是其中之一。
麥克亞當家族作為王國最頂尖的豪族之一,想要潛進去可不是件簡單的任務。暗兵小隊分作若干組,有的負責掩護,有的真正負責刺殺,這其中自然有人負責吸引守衛注意力的任務,也就是炮灰。
艾麗莎就在炮灰的這一組里。
沒什么可抱怨的。每一個暗兵都只是一個零部件,為了任務,讓你死在哪里,就要死在哪里。
如果沒有他攙和進來的話。
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到暗兵隊伍里的,反正等艾麗莎第一個發現他的時候任務已經開始了。要送他回去,任務就得失敗。
暗兵們最后還是沒把他送回去。不是擔心任務失敗,而是被他打昏拖走扒了衣服的是這次任務的首領。伊薩克幾句話,就忽悠得大家以為他就是這次任務的首領。艾麗莎急得咬牙切齒,可惜就是說不過他。
記憶中的景象愈發清晰。十七年后的艾麗莎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漆黑的夜晚。把其他人都忽悠住,然后對任務做了重新部署,最后順帶讓大家氣勢更加高漲的伊薩克,趁其他人都不注意了湊到她跟前,像小狗一樣可憐汪汪:“哎呀哎呀別生氣啦,就給我這個親自指揮任務的機會唄,省得我老哥天天把我當廢柴。”
維克多那是怕你受傷。你父親希望你倆一文一武,上戰場什么的他負責了,文的方面當然歸你啦!
艾麗莎牙根都快咬斷了,恨不得直接打昏這個混蛋扛回去。
十七年后的艾麗莎嘴角飄起一抹溫柔而又苦澀的微笑。她怎么就沒下得了這個手呢。
是因為他所做的部署比原計劃更加精妙,雖然難度更高,卻能讓所有人全身而退,不需要有人為了任務故意犧牲性命?還是因為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想要活下去,想要跟他一起冒險一起成功?
艾麗莎腳步踉蹌。記憶讓她不堪重負。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墻邊,扶著墻壁這才沒有摔倒。
她不想記起來,于是狠狠地甩頭,把任務中間的過程甩出她的腦海。
可是后來的記憶卻如何也忘不掉,就像一根釘子,深深地刺入她的頭顱。剎那間,她的后背又被瀕死的伊薩克壓彎。他的血液又濕又熱,浸透了她的衣衫,順著她的腿和手指向下滴落。
“笨蛋。”她記得伊薩克說,“我都快趕上韓賽爾和格雷特啦。”
“笨蛋。”她還記得伊薩克說,“他倆撒面包,還有烏鴉吃。我撒血珠子,別人怎么撿走。”
“你實在太笨啦。”伊薩克又說,“后背太瘦了,硌死我了。快點放我下來啦。”
那她說了什么?
艾麗莎想不起來了。只有記憶中的伊薩克在彌留之際輕柔地微笑:“那好呀。我哥哥說話不會‘啦’呀‘啦’的,你干脆把他當成我好了。”
你把他當成我好了。
“嘔!”
艾麗莎蹲在墻角,一陣陣地干嘔。
一群傻瓜!兩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跟在她后面的兩個侍從為難地看看彼此,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永生者大人,您……”
“滾!”
艾麗莎厲聲喝道,“都給我滾!”
一個個的都以為自己知道得多,都以為自己的作為天衣無縫,都越俎代庖幫她安排又以為是對她好,都把她當傻子耍!
被遷怒的侍從畏縮地退了幾步,但沒有像一般人那樣一溜煙地跑走。其中一個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又靠了過來:“大人,您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請讓我為您治療。”說著握住了艾麗莎的手。
艾麗莎想要揮開。但這雙手出乎意料的溫暖輕柔,一股熱流無聲無息地順著兩人交握的掌心傳入艾麗莎的體內。她因為情緒激動而感到的疲累很快消失了,身體就好像打蔫兒的花朵插入了裝滿清水的花瓶,很快又昂首挺胸地綻放了。
注意到艾麗莎驚訝的神情,侍從靦腆地回答道:“小人是治療異能,奉主人威爾·伯納德的命令時刻保護大人您不受傷害。”
又是一個擅作主張的家伙。
艾麗莎露出一絲苦笑,卻沒有再責怪對方。遷怒什么的實在不符合她的行為規范。
……等等,治療異能?
“你的異能很稀有。”艾麗莎說。
覺得自己被永生者大人夸贊了,這位年紀不大的侍從臉上飄起了紅暈,靦腆卻又開心地說:“不止我,彼得也是火系異能,已經達到中階了。”
中階的火系異能者?
艾麗莎驚訝地看向另一個其貌不揚的侍從。完全看不出來。
不是她以貌取人。異能者在魔族當中也屬于少數派,不然也不會被稱作“異”能者了。能混到中階的除了天賦能力還需要個好的家世背景,所以但凡有點出息的異能者差不多都有貴族血統。而魔族的貴族天生優越感很強,看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反觀這兩個侍從,治療異能的長得還能白凈點兒,另一個則完全像個鄉下孩子,憨厚又木訥,一點身為異能者的傲氣也沒有。
艾麗莎突然意識到什么。壓下內心的震動,她平靜地說道:“很厲害,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真,真的么?”那位叫彼得的火系異能者激動得快要昏過去了,“謝,謝謝大人稱贊。我……我一定繼續努力!”
在一般的魔族眼中,永生者跟神殿里的神像一個地位。艾麗莎非常慶幸威爾隱瞞了她身為艾麗莎·懷特·薩文丁的事實,只告訴手下人她是永生者。
艾麗莎贊許地點點頭:“對了,我最近需要一個中階的水系異能者。你們有認識的么?”
“有,當然有!”
兩名被艾麗莎的“永生之光”照耀的侍從忠心值爆表,爭先恐后地領著艾麗莎到他們父母親戚居住的區域,找到了正在附近劈柴的水系異能者。艾麗莎跟這三人還有周圍的人攀談,逐漸發現這些其貌不揚的難民至少每五人便有一名異能者。中階或以上的數量雖然沒有她一開始想象得多,但螞蟻咬死象,如此大數量的低階異能者匯集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怪不得基斯會找上威爾。
艾麗莎不著痕跡地從難民堆里脫身,也找了個合理的借口把兩名侍從和那個水系中階異能者都打發走,然后快步回到自己和澤天的居所。
關閉的門讓她猶豫了一秒,還是興奮地推開了。她真有種挖到寶了的感覺。如果這些異能者能夠人盡其用,那么萬一日后廢墟人真有什么異動,這些異能者可以成為生者的一支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