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拉塞震驚地叫道，“您不相信我？！”

寬大的紅木書桌后，伊薩克慵懶地支著側臉：“相信你什么？”

“廢墟人依然存在！還有，還有他們即將攻打我們。”拉塞不知道國王到底指什么。他明明說的很清楚了！“對了，還有艾麗莎，她現在是魔族，但她的異能能夠幫助我們戰勝廢墟人，所以……”

“所以你覺得應該留她一命？”伊薩克似笑非笑。

拉塞臉色鐵青沒有回答。不只是因為憤怒，更因為不知道該說什么，國王想聽什么。

國王在艾麗莎的事情上，誰也說不清他是怎么想的。拉塞唯恐一不小心說錯踏入雷區，只有緘口不言。

“伊迪，我知道，你對她一向有好感。難道是因為都用過一個名字的緣故？”伊薩克淺笑道，伸手制止急于辯解的拉塞說話，“好了。我知道讓你監控艾麗莎是在為難你。以后你不用負責這件事了。”

“陛下！”拉塞焦急地叫道。國王只是讓他別再管，卻沒說不會放松這件事。他被從這件事中踢出去了。

也就是說國王依然對艾麗莎抱有殺心。

但親眼見識了廢墟人的威力，又親眼見識了艾麗莎異能的威力，拉塞實在舍不得失去艾麗莎這樣一個強大的戰力。

但伊薩克明顯不想再聽下去了。追隨伊薩克這么久，拉塞深知此時再說什么也沒用，甚至會適得其反，只得無奈地行禮出去。或許他可以私下里派人保護艾麗莎。

“伊迪將軍肯定在想派私兵去保護艾麗莎呢。”

等拉塞走了，瓦瑞斯從側房中出來，笑著說道。

伊薩克依然支著下巴。逆光，陰影讓他的面容隱晦不可知。

“陛下。”瓦瑞斯笑容可掬地叫道。

伊薩克抬起眼簾，沒有溫度的目光投向瓦瑞斯。不是冰冷，而是真正的“沒有”溫度。誰也不知道在下一秒他會勃然大怒，還是熱情擁抱。被執掌生殺大權的君王這么盯著，想必換成誰都會后脊梁冒冷汗。

瓦瑞斯面不改色，依然笑嘻嘻的：“我親愛的陛下呀，如果您留我沒事的話可以讓我走了嗎？看不到拉塞將軍得知自己被調去做文職的表情我很惋惜呀。”

伊薩克的嘴角終于勾起一絲弧度。

“艾麗莎的事，你怎么看？”他問。

“還能怎么看？陛下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唄。”瓦瑞斯理所當然地回答。

“哦？”伊薩克挑眉，“艾麗莎身邊的那個保鏢是你的人。你以為我不知道？”

“陛下果然英明神武。”瓦瑞斯眼睛都不眨地溜須拍馬，然后突然換上一副愁苦的面容，速度快得堪比馬戲團里的小丑，“可惜，那家伙是個白眼兒狼，完全倒向艾麗莎了，跟我斷了聯系。您要是想利用他一勞永逸，我只能說一句很遺憾。”

伊薩克的笑容里終于有點兒實在的笑意。

“既然你的手下不能干，那就只好你去收拾爛攤子了。伊迪對親軍的權限全數移交給你。我在這兒等你把艾麗莎的心臟帶過來。”伊薩克朝門揚了揚下巴，“快去吧。你走的快點兒能趕得上欣賞伊迪的表情，順便讓你減減肥。”

瓦瑞斯歡天喜地：“多寫陛下。”

快走出門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趕緊回來：“對了陛下，一個小時前線報來報，特納伯爵死了，狂咳一陣之后突然栽地上，然后就掛了。初步認定是心臟病突發。”

伊薩克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于是瓦瑞斯又屁顛屁顛兒地跑出去了。真難得他還記得給國王關門。

伊薩克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書房中。

不上朝時，他就在這里覲見臣屬，和魔族國王一樣。

在這間書房里，他思考策略，揣測人心，發布各種命令，有的正義而光明，有的則是殺人不見血的陰謀。就像歷朝歷代的魔族國王會做的一樣。

有時候他很奇怪，自己跟身為魔族的統治者到底有什么區別？

連艾麗莎都成為魔族了，他還怎么堅持相信自己和魔族不一樣，而不是空有個人類的外表，內里已經腐朽？

這和當年魔族欺壓人類有什么區別。

好吧，還是有區別的。如今的人類生活比魔族統治時期更好了，但魔族卻跌入了比當年的人類還不如的境地中。

艾麗莎，當年你說想要一個更美好的亞薩，你的愿望達到了么？

伊薩克起身，走出落地窗。

外面風和日麗。風帶著盛夏的熱度，帶走身上的薄汗之后會讓人感到初秋的涼爽，伊薩克卻覺得好像被刀割一般。太陽也分外刺眼。

他快守不住秘密了。最后一層的遮羞布也快被扯掉。

所以除了毀掉寶箱里的寶藏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你會原諒我的吧，艾麗莎？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反正我是伊薩克。

“伊薩克”。

我做的一切你都能接受，只因為我是……伊薩克。

卻不是因為我是我。

伊薩克張大嘴巴，笑得撕心裂肺，全身弓成蝦。卻沒有發出哪怕一丁點聲音。為了不讓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伊薩克雙手緊緊握住欄桿，要是這時誰想害他，輕輕推他一指頭就能讓他倒栽蔥掉到樓下。

好在他把侍從女仆全攆到房門外了。過了一會兒伊薩克終于冷靜了，精疲力竭地踱回房間，一屁股坐到書桌前。

……對了，之前瓦瑞斯說什么來著？特納伯爵死了？

那老頭竟然會死，真是讓人不可思議。不都說自以為身強力壯的人其實更容易早死，病歷一尺多厚的人反倒都活著好的么？

伊薩克指頭輕敲桌面，屏息思考。但因為艾麗莎的事情，他身心俱疲，一向轉得很快的腦筋這回跟二百年沒人管的廢墟工廠里的機器似的。無奈伊薩克敲敲腦殼，決定暫時不想了。

但說不想不想，還是有事自己蹦到他腦子里。就是那個瓦瑞斯。

伊薩克知道最開始幫了艾麗莎的就是他。當然當時不知道，不然就沒以后的事了。本來想直接滅掉這家伙了事，但他手中的情報網確實很誘人。除掉他伊薩克不一定能將其完全接管。再說如今要找個既有能力又相信廢墟人存在的手下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伊薩克終于將瓦瑞斯拉到自己這邊。如今這個永生者艾麗莎最開始的朋友已經成為“不滅掉艾麗莎睡不好覺俱樂部”的忠實會員了。倒不是說瓦瑞斯被洗腦，而是他和伊薩克的目標一致，而他原本以為艾麗莎會成為他的重要助力，卻發現她其實是實現這目標上的最大障礙。

也就是那個外號叫澤天的家伙不知道是發現什么了還是怎么著，這么長時間沒有和瓦瑞斯取得聯系，不然艾麗莎早沒命了。

另外還有那個拉赫小隊。他們似乎正在努力讓民眾們認識到廢墟人的存在。并非大張旗鼓，而是想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潛移默化。只是很可惜，他們這根柴火太小，這鍋水依然冰涼。但伊薩克依然留下他們，畢竟還是那句話，現在相信廢墟人存在的可真是不多了，個個都是寶貝。

所以幾個月前艾麗莎還和拉赫小隊一起行動時，伊薩克千忍萬忍地沒有直接下手宰掉她。他想讓艾麗莎消失，又想保留下拉赫小隊這一支有生力量。當時他還領先廢墟人，有慢慢來的資本。但就在他的力量即將如鑷子般精準比夾住艾麗莎這只落在絲綢上的虱子卻又不勾起一點點絲的時候，艾麗莎從他的指間溜走了。

等她在出現，伊薩克已經沒有慢慢來的資本了。所以沒辦法，要是誰被波及，伊薩克只好說聲抱歉了。

***

“混蛋。”

韋恩咬牙罵道。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我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后悔，但我卻沒有想到我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韋恩早就想到人們不會相信廢墟人依然存在，而且正在韜光養晦，也想到他和他的小隊會奚落他們，譏笑他們。但接下來的？他的想象力顯然跟不上現實的節奏。

幾個月來，廢墟獵人圈子里將他們視作瘋子，普通人把他們當做傻瓜，公會雖然沒明說，但基本等于把他們除名了。到后來甚至小隊的采買員去買個菜，都會被知道他們在宣傳什么的店老板奚落一頓，然后只能買回一些爛菜葉子。

因為瘋子只配吃這個。這是店老板的原話。

取消了圣路易小隊，和兩個同伴一同并入拉赫小隊的葛蘭聽說這個，氣得差點兒沖出去，要把店老板扔到澤城去。“他可以親自去咨詢一下塞西莉亞喜不喜歡吃爛花椰菜。”他怒氣沖沖地說。

結果，“親自去咨詢”的卻變成了他們自己。只是咨詢的對象換成了巨型獅群。

韋恩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小隊看他們不順眼，將他們騙到了山谷的陷阱中。而不順眼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想讓人們知道，廢墟人存在了。

真的再沒別的原因了。在對方看來，你嘴太碎，所以要弄死你好讓自己耳根子清靜。

鏖戰一天一夜，隊員們體力嚴重透支。韋恩眼睜睜看著一個隊員反應慢了一拍，被巨獅咬成兩截。而他被另外兩只纏住，根本來不及去救。

該死啊！還差一步，他們馬上就能讓人們相信廢墟人的存在了。明明只差一步！

韋恩怒火滿腔，大叫一聲沖向兩頭巨獸。

突然，腳下的黑色泥土泛起波紋。

不，波動翻滾的不是泥土，而是火焰！

一頭頭巨獸被點燃，痛苦地翻滾哀嚎，卻只讓火焰燃燒得更猛。隊員們一個個呆呆地看著，一動不敢動，生怕自己也被燒著了。

但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受傷。冰涼的火焰就像溫順的小貓，繞著人們的雙腿撒嬌。

韋恩第一個反應過來，沖上去砍掉巨獸的頭顱。

隊員們被他鼓舞，也一個個跟著沖了上去，將所有巨獸解決。

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山谷的盡頭。身披斗篷，所以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個少年站在她旁邊。

“各位好久不見了。”艾麗莎微笑道，“我回來的不算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