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寬大的玻璃墻,我看著躺在里面日漸消瘦的嫣然,我心中就有一種蒼涼的挫敗感——嫣然是我的女朋友,從小一起長大,性子溫和,人也長得水靈漂亮,今年二十一歲,正是如花一般的年齡。
可如今,這個花朵還沒有來得及開放,就宛如被嚴霜打過一樣,漸漸的枯萎了。問題就是,嫣然病的毫無預兆,甚至可以說是病的毫無理由。
我自己也是一個醫生,父親和爺爺都是學中醫的,我也自幼跟著學,然后上學的時候,也是學了中醫,等到畢業了,就順便接過父親開的一家中醫小診所,雖然收入不高,但也足夠養家糊口,嫣然和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非常的篤厚,如果沒有嫣然這么一場病,我想——我應該算是一個幸福的人。
不用為工作奔波,也不用為娶不上老婆而煩惱,嫣然漂亮,溫和,脾氣還好,對我更是好,大丈夫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甚至,在私心里面,我一直有些自卑的認為,我配不上她。
我記得很是清楚,嫣然第一次發病的時候,是去年的夏天,我記得那天是夏至,她只說有些累,想要睡覺,眼睛睜不開,那時候,她正好在我的診所幫忙,我當時有幾個病人在,也就沒有理論,只以為她就是單純的累了。
夏天的午后,人本來就容易犯困。
但是,接下來的幾個月,嫣然都一直沒精打采的,我依然沒有引起重視,這是勸她好生休息,如果感覺累,就別來診所幫忙了,好好休息休息。
嫣然沒有聽,依然天天來我的診所幫忙,直到三個月后的某一天,她毫無預兆的,直挺挺的暈倒在了診所里面,我才引起重視。
只是我給嫣然把脈,卻發現她脈象正常,只是比普通人略微的弱了一點點,我一邊開藥給她調理,一邊也帶著她去大醫院,做了一次全身檢查,檢查的結果也是出乎人的預料,甚至給她做檢查的醫生還問了一句,你就是例行健康檢查吧?你的身體很好的。
嫣然聽了這樣的答復,很是開心。但是,她依然常常會犯困,甚至有時候,睡下了如果沒有人死勁的搖醒她,她自己就不會醒過來。
我心中知道不妙,不斷的請教同行,但卻沒有人知道這種怪病,無奈之下,我除了自己摸索著給她調理身體,按摩穴位,讓她活血化瘀,實在也找不出什么法子了。
但是,我的努力見效甚微,嫣然沒有絲毫的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然后她開始日漸的黃瘦,就如同花兒缺少了水分一樣,開始漸漸的枯萎。
冬天的一個早晨,她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過——我死勁的搖她,掐她,叫喊著她的名字,我連著嗓子都叫啞了,她依然昏睡如死。
無奈之下,我只能夠把她送來市人民醫院,如今的嫣然,就仗著各種營養液和氧氣,維持著一線的生機。
我給她把脈,發現她的脈搏已經漸漸的萎靡下去,如同是風中的殘燭,隨時都可以熄滅,就連著她的心跳,都已經緩慢無比。
她的手已經瘦的只剩下了骨頭,眼眶也深深的陷了進去,整張臉不復原本的鮮活,死氣沉沉。
我伸手貼在玻璃墻上,心中默默的念叨著:“嫣然,你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一定要……小遲已經去請關老夫子了,很快就會來?!?/p>
關老夫子是爺爺生前的至交好友,平日里聽得爺爺說起這個人來,都會豎起大拇指,一來這人醫術精湛,二來他也夠義氣,夠膽識——聽得爺爺說,抗戰那會子,人家可是戰地英雄,可不單單是一個普通的大夫這么簡單。
對于我爺爺來說,這個關老夫子,可算是亦師亦友,爺爺的一身醫術,大部分都是這個關老夫子教的,所以,我對他也非常的崇敬。
但是,如今小遲去了兩個月,還遲遲沒有回來,我心中就有些打鼓——不管關老夫子年輕的時候,如何的英雄了得,那么等到如今這把年紀,只怕總有些不遂心了。
美人遲暮,英雄白頭……人間最大的悲劇。
“上天保佑!”我默默的向天祈禱,哪怕我這個從來不相信命運的人,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求著老天爺開恩,讓嫣然能夠活下去。
我最終沒有推開門走進去,我有些害怕,不管面對如今的嫣然,每次看到她這個樣子,而我卻是無能為力,我就有一種想要發瘋的感覺。
離開市人民醫院,我穿過古玩街的時候,已經到晚上八點左右,冬天的夜,黑的特別快,兩邊有昏黃的路燈亮了起來,天陰沉沉的,冷風撲面而來,我把大衣的衣領拉的豎了起來,渴望抵御一下子刺骨的寒風。
古玩街兩邊的店鋪里面,偶然有些昏暗的燈光透出來,但卻沒有一家開著門了,這個點,又是這個冷天,哪里還有客人上門,慢慢的挑著古玩?玩得起古董的,可都是一些有錢人。
我走到古玩街的盡頭,正欲轉身向著一邊的小巷子走去,穿過那條巷子,就到我居住的小區了,這是一條捷徑。
但是,就在古玩街的盡頭,一個小小的角落里面,蹲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大概只有八九歲,面前擺著一張發黃的舊報紙,報紙上,放著五六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在女孩子的面前,還有一行用粉筆端端正正寫著的字——翡翠毛料,伍佰元一塊。
翡翠毛料?就那幾塊破石頭?我心中有一種很是荒唐的想法,這年頭騙子還真是無所不用及啊。
我知道翡翠毛料這個說法,也知道賭石——那是因為我有個姑父是做玉石生意的,我也聽到他說起過關于他們那個行業內,關于賭石的說法。
據說,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翡翠原產地都是來自緬甸,而那些玉石在開產生出來的時候,外面都包裹著厚厚的一層表皮,這石頭里面,是價值連城的翡翠,或者是一毛不值的頑石,在這層表皮沒有剖開之前,誰也不知道。
至少,目前為止,現代化科技還沒有什么東西,能夠透視翡翠毛料的表皮,得知里面的真相。
于是,賭石由此而來,買翡翠毛料大部分靠的,都是運氣,一刀窮一刀富,起起落落之間,流傳著賭石界的種種神話,有人從此富家天下,有人從此傾家蕩產。
雖然,聽得我那姑父說,這翡翠毛料似乎也有跡可循,但是,至今為止又有什么人膽敢妄言,一定能夠賭贏?
我雖然也跟著姑父去他的廠子,看過一些翡翠毛料,但大部分都是磚頭料,至今為止,我那個運氣極不好的姑父,還沒有過“撿漏”的說法。
姑父每年都要從平洲、揭陽等地批量買進大大小小數百塊翡翠毛料,切開的話,都是一些普通的材質,雖然做成首飾或者擺件,利潤頗高,但終究距離他酒足飯飽后吹噓的賭石神話,有著天壤之別。
所以,我在看了一眼之后,就準備走開了,真有翡翠,還等著我不成?
但是,就在我經過那個小女孩的時候,我突然站住了腳步,冷風之下,小女孩雙手抱著膝蓋,小臉凍得通紅通紅的,一雙漆黑漆黑的眼睛,卻是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就當是日行一善吧,給嫣然積德。”我在心中自語。
然后,我在小女孩子面前蹲下,信手掂了一塊石頭,問道:“小姑娘,這個石頭怎么賣?!?/p>
“五百塊錢一塊,這里是六塊,共計三千塊!”小姑娘從袖口已經露出棉花的破襖里面,伸出三根凍得紅彤彤的手指頭。
“太貴了,能不能便宜點?!蔽艺f,話一出口,我心中就有些后悔了,這小姑娘全身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冬天的夜晚在街頭賣個石頭,容易嘛?
“這——”小姑娘明顯有些遲疑,想了想,咬牙道,“叔叔說給多少?”
她在說這么一句話的時候,大大的眼睛,就這么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二千吧!”反正都還價了,我就信口說了一個數字。
“二千……”女孩低頭想了想,終于說道,“叔叔,要不這樣,我媽媽病了,等著要醫藥費,你給我三千,我把家里的那塊也賣給你,好不好?家里的那塊比較大,有這么大!”
女孩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我看她的手勢,估計她家里的那塊,應該有籃球那么大。
“我嫌棄重,拿不動,就沒有拿過來,叔叔,你就當做做好事吧!”女孩子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好吧!”我點頭道,“我給你三千,你把這幾塊石頭給我就成,家里的就算了,那么大我拿著也嫌棄重。”
“這怎么可以?”女孩子忙著搖頭道,“我爸爸說,絕對不能夠坑人……所以,叔叔,你跟我過去吧,很近的,我真的拿不動?!?/p>
看著女孩那執著而認真的表情,我輕輕的嘆氣,點頭道:“好的!”
我不怎么在乎那塊有著籃球大小的石頭,這東西買回去,還沒地方擱呢,只是女孩子說她媽媽病了,所以她才來賣石頭的,我好歹也是一個大夫,或者能夠幫個忙——醫者,本當救死扶傷,要是能夠醫治好這女孩子媽媽的病,豈不也是一件功德?
說不準老天爺憐我一片善心,讓嫣然就漸漸好了,也未嘗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