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流從一分司調進總司的時候,就是安管部的一個小干事。
那時候,劉流整天跟著主任丁貴,在丁貴屁股后面打轉轉,丁貴在辦公室看報紙,劉流有樣學樣,也呆在辦公室里看報紙,當然,他是不是真的看報,那誰知道。但主任丁貴面前的茶水始終是不滿也不淺的,關鍵是,丁貴的茶杯還總是冒著熱氣,就像丁貴手指間夾的那支香煙,始終是青煙裊裊,縹縹緲緲,丁貴背靠著轉椅,腦袋微微地揚著,他兩手不緊不松地左右抻著那張報紙,眼神在字里行間搜尋,香煙還是夾在指間,那個樣子,很嫻熟、很常態、很享受了。
其實,主任丁貴看報紙還真不是心不在焉,他喜歡兩眼在報紙上搜索,搜索那些安全方面的字眼,掌握那些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從而時常警醒自己的內心,指導自己的工作。昨天,他就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說一個縣級市的一家餐館發生了火災,好在是大白天,雖未造成人員傷亡,但財產損失嚴重,當事人和相關部門負責人都受到了嚴處。當時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說,水火無情,前車之鑒啊,在我管的地盤兒上,可不能出現類似的問題,明天還得下去查一查,必須下去查一查,要不然,下邊這幫人,鬼知道靠得住靠不住,一旦出了問題,被上面追責,別人怎么著我不知道,反正自己是妥妥的逃不掉,誰讓自己吃著這碗飯呢!
丁貴所在的安管部,負責總司和下屬各個分司消防及安全的監督管理,進行安全檢查自然是他們的日常工作。今天也一樣,丁貴昨天在報紙上火災新聞的警醒下,帶著劉流到下面各分司檢查安全工作。劉流照舊是那個提包的,他提著主任丁貴的黑色皮包,跟在丁貴后面。
各分司的安全和消防關鍵部位,他們早就駕輕就熟,這個時候,劉流表現得很積極,總是吃苦在前,他憑著自己年輕利落,一會兒蹬上凳子,仰著頭,看看電閘箱的保險,一會兒撅著屁股,貓到地下室,查看巨毒實驗品的庫房,一會兒又鉆進熱騰騰的食堂廚房,盯盯煤氣罐的密封圈,再擰擰氣閥的旋鈕,檢查檢查靈活性和嚴密性,順帶又看了看食品的保質期。按說,食品安全管理職責并不在安管部,而在后勤部,這些總司都有明確分工,丁貴和劉流檢查食品保質期,有點狗捉耗子多管閑事的味道,但丁貴知道,一旦食品安全出了問題,誰又敢說與他的安管部無關呢?安全這玩意兒,真是事無巨細,你不能說關鍵部位就可能發生問題,微不足道的部位就不會發生問題,憑主任丁貴多年來的工作經驗,往往正是那些平時不起眼的微不足道的部位,卻常常引來難以預料的嚴重后果。既然下來檢查,就不能分這是誰的責任,那是誰的工作,只要是涉及安全方面的部位,都要查一查,要不然出了問題,老總可不管那一套,老總會說,什么分工不分工,分工只是一個大框架,具體工作還得具體分析,要靈活變通,不能死搬硬套,食堂出了煤氣問題是不是安全問題?老總這樣一問,丁貴鐵定無語,這樣的教訓過去多了。劉流進總司也有一陣子啦,跟著主任丁貴下現場檢查也不是一次兩次啦,丁貴的工作方法和工作習慣,劉流自然是耳濡目染,所以,他也不管分工不分工,檢查得很細,這也是跟丁貴學的,要不然,自己是丁貴的手下,總不能讓主任小瞧自己,說自己純粹是關系戶,真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在別人面前也抬不起頭,混口水酒喝也覺得氣不長、味不香。
那個時候,劉流儼然成了安管部主任丁貴的貼身秘書,可劉流很滿足,很快樂,很勤快,你就看平時,劉流把個辦公室給打掃的,那叫一個窗明幾凈。每天早晨一上班,劉流例行的一定是墩地呀抹桌子,那真是雷打不動,這些就不說了,單說閑下來的時候,劉流連安管部辦公室的門板和門頭頂的玻璃都擦得干干凈凈。
主任丁貴倒不好意思了,丁貴說,就是一個門,多少年沒人擦它了,你擦它干啥?快別擦了!
可劉流說,門就是門面,還是擦擦好,擦擦,看上去舒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于是,丁貴也就由他去。這樣一來,安管部的辦公室就成了總司最干凈的辦公室了,比付總的辦公室都干凈。為此,付總還在各部門負責人參加的會上表揚了安管部。付總說,總司就要像個總司的樣子,就應該干凈,整潔,文明,體面,各部門都應該像安管部那樣,給下面各分司做個表率。
會后,主任丁貴回到辦公室,向劉流傳達了付總在會上的講話精神。劉流聽了心中高興,劉流很清楚,付總表揚的實際上是他劉流。劉流感覺很好,通體舒泰,心說,這才叫點什么苦呀,比在一分司天天讓人吆五喝六的干那點慫活兒舒服多了,也體面多了。
劉流知道,在自己所處的這個環境里,人們開始對一個新人的了解,或者說是對一個新人的喜好,首先是從日常這些墩地呀打水呀,抹桌子呀沏茶呀點煙呀開始的,尤其是一個上級對一個下級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是通過這些點點滴滴、細細碎碎的小事開始的,用一句通俗的話說,這就看你識不識眼色,有沒有眼力勁兒,對此,劉流還是深諳其道的。為此,主任丁貴對劉流的印象還真是不錯,覺得這小伙兒長得既討人喜歡,工作又要求上進,安管部為此還受到付總的表揚。
嗯,還行!主任丁貴在心里說。
這天,丁貴對劉流說,劉流,你填個表吧。丁貴說著就把一張表遞給了劉流,劉流看著手中的表,一時間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愣愣地看了丁貴一會兒,劉流說,丁主任,這?丁貴說,哦,這不是嘛,總司一年一度的評先工作又開始了,給了咱們安管部一個先進名額,我考慮了一下,也征求了一下付總的意見,再說付總還在會上表揚了你,所以這次就報你吧,你盡快把先進推薦表填好給我。劉流這才如夢方醒,劉流笑著說,還是報主任你吧,我是個新人,雖然做了點工作,那也是你帶得好,報我不合適。丁貴堅持說,讓你填你就填吧,你還年輕,需要這個,再說都已經說好了,填吧,填完盡快給我。劉流說,那謝謝丁主任,我抓緊填完交您審閱。
劉流的興奮勁兒溢于言表,他怕丁貴看出來,于是去了趟衛生間,路上,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心說,得,好事來了,看來還是我老婆高明,過去的那些林林總總的付出總算沒有白搭,否則,主任怎么會這么輕易地把先進的名額讓給我呢!還是俗話說得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還是到了總司好哇,一來總司,就有人推薦自己當先進,在一分司呆了那么長時間,也沒一個人跟自己說過一句,說劉流,你填張先進的推薦表吧!沒有,連他媽個屁都沒人跟自己干干脆脆地放過一聲。
劉流激動之余就有點兒氣憤,氣憤其實還是由于得意引起的,劉流樂的嘴都要不由自主地炸開了,但他狠狠地憋回去了,他下意識地左右瞄瞄,怕有誰看出他的得意來,好在此時人們都悶在各自的辦公室,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過道里一片肅靜。但劉流突然笑了一下自己,心說,過啦啊,你可真是過啦!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暈了頭,你也不想想,誰人放屁還能在你面前干干脆脆地放!誰人放屁還不都是自己悄悄在那兒吃獨食兒。
劉流覺得自己在犯傻,在冒涼氣。
當然,劉流在一分司的時候,對評不上先進他也想得通,一分司地處市里,與總司相距不遠,地理位置優越,不像其他分司,都遠遠地撒在外面,有的在郊區,有的在縣城,還有的在鄉鎮。因此,能分配在一分司工作,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其他分司的人找門子托關系都進不來呢,能進一分司的,那算是鳳毛麟角,沒有點關系,那是難上加難。這也可以理解,誰不想在市區工作呢,在市區工作什么都方便啊,單拿孩子上學來說,市區的學校就比其他地方的學校強得多。所以,劉流剛分到一分司的時候,很是高興了一陣,他還在心中念過佛呢,說謝天謝地,我進了一分司。所以,對于能不能評上先進,劉流認為無所謂,畢竟一分司是個人稠地窄、關系復雜的地方,再說那些一直在一線忙的不可開交的人,一年下來都難得評上個先進,自己從進一分司就打油晃水,一線工作一天都沒有干過,為了圖輕閑,還托關系走門子躲到了辦公室,到了辦公室也不是個主任,甚至連個業務主管都不是,文秘他更是一竅不通,只是一個跑腿打雜的小卒,誰能給他評個先進!給他評了先進,別人的意見還不滿天飛,炸了窩!但盡管如此,劉流在一分司的時候,他也很想進步,年輕人嘛,誰不想進步,但憑他自己的業務能力和工作業績,從來也沒有哪個人對他說過,說劉流,你填個先進的表格吧。沒有,他在一分司混了一回,卻從來也沒有人對他這樣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