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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初見

毫無疑問,程代瑤對那個才住進游憩小宅的富家少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的名字叫艾迪。盡管他們素未謀面,但長輩們點頭咂嘴地描述就已經在她的心頭扎了根,何況她又是個極愛幻想的少女。

清晨的陽光早已攜著溫暖透進了窗,映在水泥地上舒展了一方金黃。代瑤倚著窗框偏頭朝外望——小心翼翼地像在窺視,但又含情脈脈地懷有企盼。然而,張望了一個早上,除了固有的場景,別無其它。她將僵硬的腦袋扳到正面,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呼出去,連同整個身子都泄氣般地軟了下來,卻又為自己癡傻的行為感到難為情,竟背靠著墻笑彎了腰。忽然一個人影閃了進來,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愛梅。

“你一個人在笑什么呢?”愛梅走過去問。

代瑤被這一問好似自己的這點心思就此曝露了,神情倏然緊張起來,“啊,沒,沒什么?!?/p>

“唉,你看見了嗎?”愛梅并沒有注意,她已經自然地坐在了代瑤的大床上。

“看見什么啦?”代瑤這時已恢復了平靜。

“那個有錢人唄!”愛梅說,“可不得了啦,他們今年會在這里過年,是在我們這個窮村子里......簡直是傻瓜。你說對不對?”

“不對,我們這里雖然窮,過年的時候不是家家都很富有嘛?!贝幷f著又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要是不來哪能遇見!她想道。

“是嘛,我怎么不覺得過年跟平常是兩樣的。”愛梅咕噥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望著水泥地。

代瑤這時已沒心思聽她講話了,她的注意力全被距離她二百多米的身影吸引住了。

“咦?他們出來啦!”愛梅湊過去說。

“他們這是要去哪兒?”代瑤隨便地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p>

只見兩三個人走在下坡的路上,為首的兩個中年人都穿著呢子大衣。男人是一身黑色裝,中等身材,體態看不出有臃腫的模樣。女人的大衣是藍格子花紋的樣式,身材與旁邊的男人相當匹配;系著灰色的圍巾,頭發打著波浪卷兒披在腦后,只將兩鬢的毛發用發卡卡住,前留海是一邊倒,迎著風,女人還抽出手去掃鬢發。與裹得嚴嚴實實的前兩位相比,走在后邊的高個子帥小伙就顯得比較活潑明朗?!罴t色羽絨服敞開著,袒露著白色毛衣,藍色牛仔褲,兩手插進上衣的口袋,一副漫不經心的形狀,邊走邊四處觀望。

代瑤立刻就有自慚形穢的感覺。她低頭隨便掃視自己身上的無論哪一處,都令她失望透頂。不知哪一年的舊棉襖裹得自己一團的糟,那短短的兩條腿把一條長褲子恁是穿得失去了它原有的價值;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不需要經過卷發器就能彎彎曲曲自上而下的生長著,每當頭繩被她抽掉,那不規則的卷發就會跟隨著腦袋四面八方地擺起來。她越看越沮喪,她還從來沒像此時這樣嫌棄過自己的樣貌,簡直深惡痛絕!唉,都是貧窮惹得禍——她這樣想,似乎好受些。

自從代瑤知曉人事起,就很為自己的膚色苦惱悲傷。她生來就不白,咖啡色的皮膚,總惹來別人的恥笑和侮辱,就連她的弟弟都當面叫她“非洲人”。如果不是她的模樣像極了自己的父親,她還真認為自己是父母親從橋肚下撿回來的(小時候,別人跟她開玩笑,總說她是從橋肚下撿來的。)。她很自卑。有時她卻也不去管,反正都這樣了,難道還能讓自己變白?但她依然不自信。

“我又要回去了?!睈勖泛鋈徽f。代瑤隨愛梅的眼光看去,見愛梅的小妹正向她家走來,便知是來喚愛梅回去的。

代瑤搖搖頭,嘆息道:“愛梅,為什么你總會有干不完的活呢?”

愛梅很厭煩地走出房間。十七年來,她一直都是這樣習慣的順從著,雖然很不情愿,但總能忍了過去。

愛梅走后,不一會,屋外就喧囂起來,越來越近,喜悅歡笑聲一路嚷嚷到了堂屋。讓座、沏茶、上糕餅果子,寒暄起來沒完沒了的。代瑤并沒有走出去,她感覺有些困乏,盡管時鐘的指針顯示是上午的十點半。她趴在床上躊躇喪氣,忽然房外傳來程媽媽的叫喊聲,喚她出去見客。她一骨碌爬起來,轉了轉眼珠子,直覺告訴她,一群人就要進來參觀了。她慌忙朝房間里灰黑的長書桌奔去,差點沒將木凳給踢翻,聽到說笑聲近了,趕緊回答一句:“我在這兒呢!”剛說完,一群人就推門進來了。

“這是我女兒程代瑤的房間?!背谈附榻B道。

“伯伯阿姨好!”代瑤站起身來微笑道。

“你好!喲,還這樣認真啦!讀幾年級了?”見代瑤書桌上攤著幾本書,艾母走過去問。

“讀高三了,阿姨?!?/p>

“喲,那明年就要高考了嘛!好好努力啊,爭取考個好大學”艾尚文也驚奇道。

“大學???呵呵,哪兒行啊,她成績又不好,剛升高三時還跟我鬧著要退學呢!”程母生怕這件事沒人知道,到時考不上別怪上父母就成。代瑤笑而不語,心理嘀咕著。

“是嘛!”艾母笑笑。

談話過程中,代瑤不經意地往門口瞟了幾眼。艾迪一直站在門口,有時也附和著微笑。代瑤發現艾迪看她房間的四面墻時,總會露出不可名狀的微笑:像是從嘴角流出的一抹似笑非笑。

代瑤的房間四面墻壁刷得粉白,幾張明星畫片分散貼在墻壁上。床頭柜上方傾斜的并排掛著兩幅圖畫:老式的紅木相框,方方正正的,差不多有十三英寸的顯示器那么大。

“在看什么呢?這種表情真讓人捉磨不透?!贝庪m然表面上和顏悅色,但見艾迪又在似笑非笑,不免要犯嘀咕。

艾家三口并沒有打算在程家呆很長時間,因此,當程家主事的人再三勸留吃午飯,都被婉言謝絕了。代瑤跟在送客隊伍的后面默默地觀察著。她以為她在見到艾迪的時候會緊張,會慌亂,會語無倫次,可是這些都沒有,反而是平靜,是澹泊頃刻占據了心巢;就像她曾經元旦表演舞蹈的時候——上臺前一顆心撲騰跳得厲害,兩條腿抖得幾乎坐不住、站不穩,越是極力抑制越是躁動得夸張;可一旦上了臺,心態就截然不同了,那些反復準備的情緒忽然都被置之腦后,瞬間忘記得一干二凈。這大約對于她便是無法解釋的。

除夕的歡騰喜慶蓋過了干冷的天氣,一年一度盛大的節日總使人心喜。早早的吃好年夜飯,一家人便四散而去,剩下來的便是一桌子的杯盤狼藉,這些往往又都是女人們的事。代瑤穿了一身新走進愛梅家的堂屋。愛梅系著圍裙套著護袖正在收拾桌子。

“愛梅,出去玩吧!”代瑤興沖沖地說。愛梅無奈地笑了笑,說:“你看,我有一大堆碗等著呢!”

代瑤伸頭向房間望了望,輕聲說:“二媽不在家?”

“紫玉媽剛叫去了,估計已經湊上一桌了。他們三缺一?!?/p>

“二媽真是的!”代瑤努努嘴,“我跟秀芬待會兒去鎮上玩,你也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恐怕不行,碗沒洗,地也沒掃?!?/p>

代瑤看看方桌底下,一地的骨頭碎屑還雜混著花生瓜子殼,一條大狼狗正歡愉地嚼著,時不時還翹起了尾巴。代瑤皺起了眉,又說:“我們等你吧?!?/p>

“還是算了,你們去玩吧,我呆會看看晚會就好了?!睈勖仿槔貙埐藲w了類,她的小妹愛潔這時從外面跑了回來,已經綰起袖子幫忙了。代瑤同她們又說了會兒話,知道她們還得預備初一的早餐,便不再堅持,自去找秀芬了。

秀芬與定勇在半道上碰得面,這是他們事先約好的見面地點。定勇見到代瑤時很吃驚,疑惑地望望秀芬,有些難為情。秀芬心里清楚,卻低頭不語,挽著代瑤的胳膊只管朝前走。代瑤暗笑。她是認識定勇的,她經常去竹席廠玩,自然會看見他。

“那么,你們倆預備就這樣下去?”走了一段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后,代瑤便開門見山地說。

“???”定勇先一驚,但又一想,大概秀芬全說給她聽了,便不再拘束,“哦,不是那么一回事?!?/p>

“啊?什么意思?”代瑤仰頭發問。

“我是說......我和秀芬的事還得等等,我現在......”定勇支支吾吾的。秀芬的心忽然一沉,面色也不好看,冷冷地說:“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定勇有些窘。他本想借此機會將他的想法告訴秀芬,卻不承想冒出來個程代瑤,弄得他有些手足無措。這原本是他和秀芬倆的事,又怎好大張旗鼓的在旁人面前說呢?女人就是沉不住氣!

“秀芬,你先別生氣嘛。”定勇央求道。

“我沒有。”秀芬咕嚕一聲,她也不好在代瑤面前表現出自己的不滿。她當初找代瑤就是因為那丫頭心直口快,敢說話,卻不想此時竟是個障礙物。

代瑤笑了笑。她猜到自己已是個多余的人,但她就能若無其事地夾在他們中間,她可以這樣裝蒜的。于是,三人默默地走著。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差不多到了鎮口才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小鎮上熱鬧非凡。孩子們跑來跑去,趕著去放煙花爆竹,這一堆,那一堆的聚集著,歡笑著。路燈下青年男女居多,三三兩兩的逛著,大多都是趕去鎮上的溜冰場。在鄉下,除夕夜至年初一商鋪一般都歇業,鋪門緊閉,所以靠在門旁也不會招來非議,艾迪就是這樣做的。他靠在一家商鋪的門柱子上,仰頭看著躥向天空中的五彩煙火,垂著雙手,蜷曲著一條腿抵在柱子上,手中的易拉罐時不時地送到唇邊。代瑤定睛癡看,從側面看到正面,隔著些距離,艾迪始終仰頭看天。

“我們去溜冰場吧?”定勇提議道。

“嗯?!毙惴覒?。

“你們倆去吧,我就不去了?!贝幮Φ?。

“為什么呀?你要回去嗎?”秀芬問。

“哦,我去找我的一個同學,她就住在附近,說好了要去看她的?!贝幦鲋e道。秀芬囑咐她要小心,有事去溜冰場找他們。代瑤應允,便催促他倆走了。

代瑤站在暗處望著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并沒有要過去打招乎。不久,艾迪起身離開,她又一路跟著艾迪來到了溜冰場。艾迪在場中央盡情揮灑,代瑤依舊站在外圍靜觀默察。溜冰場音樂聲驚天動地,動感極強,會滑冰的人此時都會大顯身手,以求超群出眾。場子里的人漸漸將目光聚焦在艾迪身上。由于他嫻熟的滑冰技藝和出眾的酷酷的外表,讓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都紛紛靠邊觀望,只有兩三個滑得較好的小伙子仍在場子里轉悠。艾迪紅色的羽絨服敞開著,在極速的滑動中跟隨著身體的轉動而輕舞飄揚,引來了眾女孩的一片贊嘆,紛紛投去愛慕的眼神。那幾個會滑的小伙子便有些憋悶,他們不甘示弱,相互使眼色,都向艾迪聚攏過去,故意蹩艾迪的腳,前后左右的纏著他。靠邊站的其它小伙子開始起哄,他們大多都向著“家里人”。女孩們多半沉默,多少會為這個陌生的人擔心。

不一會,又上去了幾個小伙子,跟在后面打諢。他們人多勢眾,圍著艾迪水泄不通。這分明就是仗勢欺人!代瑤憤憤地目不轉睛地瞅著,兩手直將齊腰的圍欄抓得顫抖起來。艾迪卻面帶微笑,一臉的不屑,同纏著他的幾個人又周旋了一圈。代瑤見他的模樣,似乎成竹在胸,她緊張的情緒才漸漸平復。她又覺得應該要相信他,艾迪一定能應付得了這樣的處境。她越這樣想就越深信不疑,睜著圓圓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此時,音樂似乎響動得更加囂張了,一股緊張的氣氛充斥著溜冰場的每一個角落。又過了一會兒,圍在艾迪周邊的人慢慢向他逼近。看那情形,他們就要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勢必要將艾迪逼翻不可。就在這時,音樂戛然而止,人們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摩擦聲越來越激烈,只見艾迪在極速滑行的沖力下突然剎住不動,就在他身后的人將要撞上他的一兩秒鐘,又迅即一轉身溜到了場中央并立定。他們猝不及防,差點互相碰撞。這時,周圍響起了一片驚異贊嘆地掌聲。艾迪滿不在乎地對他們笑笑,攤開手,聳聳肩。就在他轉身要離開時,一個半大的男孩搖搖擺擺地向場中滑去,那驚恐失色的樣子似乎不能控制雙腳,眼看就要摔個人仰馬翻,只見艾迪一伸手便將他托住,扶穩了。人群又騷動起來。艾迪覺得無趣,便出了場子。

音樂響起,溜冰場又恢復了原樣。

代瑤松了一口氣,為艾迪高興地笑了,同時也為自己的堅信而欣喜萬分。

代瑤在二樓的樓道口從窗格子處向外張望,她要尋艾迪的蹤影。因為在她尾隨艾迪出門時被秀芬叫住了,她只得又同秀芬說了幾句簡短的話,又對秀芬說她要先回去了,便不理會秀芬的叫喊就匆匆下樓來。大街上,她還能看到艾迪的身影,于是,不顧一切地追了過去。天冷極了,飄起了雪花,好像已經飄了一段時間,因為路面上已能見著薄薄的一層白了。

艾迪一邊在返回的路上走著,一邊講電話,渾然不知后面還跟著他的一個仰慕者。走了一段路后,代瑤見艾迪似乎在生氣,講話聲音也越來越大,突然又憤怒地把什么東西給扔了。她趕緊跑過去,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只黑色的手機,躺在覆蓋于草叢上的積雪中,極其顯眼。代瑤顧不上去想什么,縱身一躍跳了下去。那道路兩旁原本是田地,修筑的田坎也不及馬路高,大約有一米深的樣子,再加上積雪,她這樣跳下去,直接就跌了一跤。她側身剛把手機抓到手,卻重心不穩又向下滑去。那稻田原是前兩天下了一場雨雪,渾汪汪的積水在白雪的掩映下清晰可見。眼看就要滑向田里了,代瑤急得哇哇直叫,幸好她抓住了身旁的一個藤蔓才沒繼續滑下去。她驚魂未定,一個聲音又從她背后蹦了出來,嚇了她一跳。

“是誰?”她反問道。代瑤稍微定了定神,反身揪住藤蔓勉強站定了。她仰頭看見艾迪雙手叉腰正平靜地站在馬路上,高大的身影直將她縮小了一半。

“你是誰?需要幫忙嗎?”艾迪又問。

代瑤忽然又想要調皮,她用手指去推眼角皮,并翻出白眼,發出哞哞般低沉粗厲的聲音,說:“我是女鬼?!?/p>

艾迪撲哧一笑,說:“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女鬼一般是不需要人來幫助的。”說完轉身就走。代瑤急了,忙喚住。這么高,下來容易上去可就難了。

“好啊,你走吧,那這只手機可就歸我這個女鬼了,就算是給我的報酬吧?!?/p>

艾迪收住腳,他原本就是要回來拿手機的。于是,他又走了回去,蹲在路旁,伸出手,說:“這位女鬼,請把你的手伸給我,我拉你上來。”

代瑤笑笑,伸出去一只冰冷潮濕的手,艾迪故作驚嚇狀,說:“莫非你真是女鬼?手冰得嚇人。”

代瑤翻白眼,一面又用力向上爬,但那直直的沿壁光溜溜的只是耗損她的精力,半天也上不去。艾迪看她折騰了好一會,好像有些窘,他便笑道:“好啦,你別動,把那一只手也伸給我?!贝幈愎怨缘卣兆隽恕0弦挥昧?,就把她從坎下直接拽了上來。她絲毫都沒費勁,像是有輕功般直竄上去。她感覺好極了,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有這么輕飄飄的愉悅感,就是以前蕩秋千時也沒有這般的暢快。她羞紅了臉,低頭說了聲謝謝,又從口袋內掏出手機遞過去。艾迪接過手,也道了聲謝。

“有錢人確實不一樣,哦?動不動就能把一只名貴的手機扔掉,一點兒也不可惜。下一次,扔得時候麻煩你通知我一聲,我去把它撿來,但不會再像這次把它還給你了。”

艾迪苦笑了一下。他剛才確實有些激動,只因他女朋友借著電話跟他提分手,他郁悶極了才會做出這般沖動的事來。他不便解釋,也不想跟個陌生的人在這荒郊野外閑聊,何況雪又下得這樣大,心情本就悲涼,更沒有心思去睬人了。他敷衍地笑道:“好吧??傊x謝,我先走了?!?/p>

代瑤有些失望,也沒作聲。她彎腰去拍身上的積雪,這邊剛拍完,又落了一層,頭頂上雪花紛紛揚揚下得正起勁。她也不去拍打了,她感覺到道路突然很寂靜,環顧四周,除了艾迪還晃動在她的視線里,就沒有其它活物在移動了。她將新棉襖上的帽子罩在頭上,緊跑幾步,直到離艾迪還有十步之遙才停下來,跟在他后面大踏步地走著。艾迪的腿長,隨便跨一步都能抵過她的兩大步。她要保持這樣的距離可不容易,所以她總是沒走幾步就會跑起來。艾迪覺察到了,他可不愿在這樣賦予詩意的夜晚身后還跟個“女鬼”,即使這夜晚令他惆悵悲凄。他放慢腳步,忽然停住轉過身來。代瑤繼續以她的節奏調動著兩條腿,手插在上衣兜內,低著頭,像一只正要去搶食吃的老母雞,搖搖擺擺地橫沖直撞過去,直接就撞進了艾迪的懷里。

“對不起!”她站定,羞愧地說。

“你不回去,跟著我干嘛?”他沒好氣地說。

“誰跟著你了?我正要回去呢。”代瑤努努嘴。

“你也往這邊走?”

“是啊!”

這是一條僻靜的道路,雖然這是連接村子跟鎮子的一條較為寬闊的大道,但兩邊凈是凹凸的山峰,沒有幾戶人家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艾迪還顧四周,忽然想:莫非她真的是女鬼?他看看時間還沒到十點鐘,哪有鬼怪這么早就出來的,何況是大年夜。想來也是自己嚇唬自己。代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打趣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女鬼吧?”

艾迪一驚,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怎么會了!”那笑聲真有些古怪。代瑤打了一個寒顫,說:“我住在前面的一個村子里。翻過這個山嶺,再跨過一座橋便是了。”

“哦?!卑蠈に贾?,他好像也要走上這么一段路。既然同路,總不好一直保持沉默。

“我來這邊是度假的,暫時住在你說的那個村子里,我們可以結伴而行。不過,你千萬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的名字叫艾迪”

“那是自然?!贝幫低档匦α诵?。她早就知道了,如果不知道她怎么敢在黑夜冒著雪一個人走,還碰到一個高大的陌生的男子,還會同他說話。

艾迪為了遷就代瑤走路的頻率,自然就走慢了。于是,兩人肩并肩地走著。他等著代瑤接著說下去,半晌,卻只見她偏過頭來瞅了自己幾眼。過了一會,他忍不住問道:“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我在等待。”代瑤說。

“等待?等什么?”

“等一個字啦!你還沒把‘生’字說出來呢?”代瑤認真的說。

艾迪呵呵笑了起來,說:“你可真會說笑話,我可成不了像愛迪生那樣的大發明家?!?/p>

“艾伯伯真是摳門兒,多加個字就會很壯觀,難道不是嗎?”

艾迪笑著搖搖頭,說:“大概我爸也覺得慚愧,才不敢冒失給我更名改姓......等等,你認識我爸嗎?你怎么叫他艾伯伯?”

“我叫程代瑤。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的?!边^了一會兒,她見他不語,又補充道:“程奶奶你應該知道吧,我是她的孫女。”

艾迪這才醒悟,抱歉地笑了笑。他想起了她房間里的兩張畫:一幅是用鉛筆勾勒的一只小白兔,只在線條附近渲染了淺淺的黃,像是用淺黃潑墨似的那樣隨意;一幅單是一株梅花,是用黑或者褐色的水彩筆作出的枝蔓,花朵開得繁盛濃艷,爬勻了一整株。他覺得畫這兩幅畫的人很有繪畫天賦,便有些好奇,問道:“掛在你房間墻壁上的兩幅畫是你畫的嗎?”

“是的?!彼鋈幌肫鹚摹菩Ψ切Α瘉?,“你覺得怎么樣?”

“還不錯,不過,應該是你以前的作品吧。等回去后能不能讓我欣賞一下你的新作?”他自己是有學過繪畫的,那是他的業余愛好。

代瑤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以“作品”來稱呼那兩張畫,這對于她是多么地奢侈,她開心地咯咯地笑起來,說:“你猜對了一半。那兩張都是我小學時畫的,是照著美術書畫的。在我們這里只有小學有美術課,而且教我們的老師基本不會畫畫。美術老師就是我們的語文老師或是數學老師。他們進了課堂一般都會翻開美術書,讓我們隨便選一兩幅畫畫,不想畫的也可以做其它的事。而且,最近幾年我都沒畫畫了,所以也沒有你所說的‘新作’?!贝幷f到后來便有些慘淡。

“你沒學過繪畫?”艾迪詫異。

代瑤搖搖頭,報以微笑。

“真可惜!”他說得很輕,像是單單說給自己聽的。不過,代瑤還是聽見了,而且會突然感到一陣心酸。繪畫,她想學的,曾經在夢里她似乎是去了某個藝術學校——她拿著畫板一本正經地跟著老師勾勒圖形。然而,那只不過是個夢。她若真的去學繪畫,去考藝術學院,在這藝術極為貧瘠的小村鎮是找不到培訓的場所的。得去市區學,這便要所費不貲;那么畫畫的器材,學費等等這些對于她的家庭就是一筆龐大的數目,倘若考上了......她真的不敢再往下想,那會要了她父母的命。因此,她很羨慕她的一位學繪畫的同學。

這時雪也漸漸地下小了,他們繼續趕路。沉默了一陣,代瑤忽然問:“上海好嗎?”

“嗯......還行吧。不過,上海可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他想了想,又說:“怎么說了......她好的時候吧,熱情似火;她不好的時候吧,便冷若冰霜?!?/p>

她咯咯地笑起來,“你好像不是在描述上海,而像是在形容愛情,或者你在說你的女朋友?!?/p>

艾迪驚訝得眼睛一亮,他不過是剛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時信口而說,沒想到這丫頭竟能猜著含意。

“你好像很懂似的。你才多大呀?”他笑問道。

“怎么不懂。我們課本上就有好多篇關于愛情的文章。像《孔雀東南飛》、《衛風.氓》、《雷雨》、《羅密歐與朱麗葉》等等好多好多呢!你可別小看人家。”

艾迪笑笑。之后,他對她說了許多有關上海的事情,大多說些衣、食、住、行、玩、樂等貼近他自己的生活圈子的事。雖然不是很全面——他由于在國外待得時間較多,對于上海本土的文化還有待他慢慢發掘--但都市本身就是會讓鄉下人向往的。代瑤聽得很認真。她微笑傾聽時陶醉的模樣,總會讓艾迪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自己的中文表述能力突飛猛進,突然強過了英文。

一回到家代瑤就開始忘乎所以,她幾乎不能在一個地方呆上兩分鐘。她蹦著跳著跑去找奶奶,卻不愿開口說話,只是美滋滋地坐上一小會,便去看別人打牌;晃了幾晃,轉而又騰到了另一個地方??傊?,她坐不住,站不穩。她就像瘋子一樣,每隔一小時就會沖到屋外的大雪地里飛跑一圈,呵呵地笑個不停。別人問她,她只說是因為過年讓人心情舒暢。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怎樣的歡喜。而她的這種愉悅多半又是不可名狀的。

興奮過度,她一夜都無法入眠,直到清晨才朦朧地睡去。這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守歲了。到了初一的中午,她方才伸幾個懶腰下了床。上午,愛梅和秀芬來鬧過她好幾次,她都不管,仍蒙頭酣睡。這會子,要去尋她倆的蹤影可不是那么的容易了。家里清靜得很,一個人都沒有。來拜年的鄰里朋友都是在上午挨門挨戶的去送祝福的,午飯過后,他們多半都去湊攤子打牌尋熱鬧去了。在這里,一過十二點,還未被拜訪的人家一般是不作興上門的,大人們說這會使主人不高興,認為這是不象話的舉動。程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地說過她的。她本想去艾伯伯家的,可如今,太陽都劃過了中午線,想去也變得為難。她忽而感到有一種“步履維艱”的苦悶。

好在新年新氣象,萬事好商量,沒什么大不了的。代瑤這樣想著,也就來到了艾家宅院的斜坡下。同艾家接觸,她得想方設法做得自然、從容,要不然會招來取笑或是看不起。她還不擅長交際,在這方面她一向膽怯,行動起來總是瞻前顧后,自卑感就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來。這一點,當她幾年以后回想起時,才發覺當時的自己是多么的落后和無知。代瑤正在絞盡腦汁地想招呼語,遠處拐彎的地方出現了兩個身影,她一眼就認出是愛梅和秀芬。討厭!若被她倆發現準會見不到艾迪。她慌慌張張的四下一瞧,想躲在一簇茶樹后面,可這背陰的地方積雪已被踩得凝固成堅硬的冰塊,她一踩上去就滑了一跤。當她抬起頭來,愛梅和秀芬早將兩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她了,既而都歡笑著跑到了她跟前。

“懶蟲!懶蟲!”取笑她。

“快拉我起來。唉喲,什么破地方,結冰都不會找地方結,跑到這里來,真是該打,該打?!彼焕饋恚幻嬗譀]好氣地朝冰塊上跺了兩腳,引得愛梅秀芬不住地發笑。結果,正如她所料,她完全被控制了,直接被拉去紫玉家搓起麻將來。

麻將桌上,四個少女--才成年的、將要成年的打起麻將來都像是久經戰場的老兵,乒乒乓乓,叫得甚響。

朱漆方桌的四個棱角處堆著些花生瓜子糖果,少女們一邊謀劃牌面,一邊馬不停蹄地嗑著瓜子兒,有時得空還要叫囂一番,牌好牌差只要看執牌人的表情便可一目了然??诤攘私幸宦晲蹪?,她便會熱情的為他們服務,而且態度極佳;要上廁所了,走了一方人,愛潔立馬就會坐上去為他們碼牌;果盒快空了,叫愛潔去裝滿,只要紫玉為她指明了裝果桶的方向--大過年的,再節儉的人家在此時也會慷慨得叫人稱贊。愛潔平時最愛看他們四個聚在一起玩耍,輕輕松松的說笑嬉鬧,又何況是過春節,除了這一點小家務事,她便能安心地坐在一旁,一邊欣賞一邊吃東西,這點她倒是樂此不疲。

“愛潔,火盆里好像沒火了,怪冷的,你去搞些煤炭來,好不好?”代瑤溫和地說。

“在哪里?”

“灶臺旁有一個烏黑的蛇皮帶,里面有好多,隨便揀些來就行了。”紫玉說

“哦?!睈蹪嵰宦吠轮献託みM了廚房,不一會就鏟來了滿鍬黑呼呼的木炭。愛潔這丫頭別看她只有十五歲,做起事來頭頭是道,干凈利落,半點也不含糊她二姐。

火盆里的木炭燒紅了,旺旺的,又從盆邊劃了些炭灰覆了上去。西瓜子、葵瓜子、南瓜子等殼撒了滿地。

“代瑤,三嬸明年還出遠門嗎?”洗牌的時候愛梅不經意的問。

“應該是吧,沒聽說要呆在家里?!贝幷f。

“三嬸是去杭州嗎?”

“去年是的,今年應該也會去那里。”

“你問這些做什么?”紫玉說。

“愛梅,你不會也想出去吧?”秀芬笑著打趣道。

愛梅瞥了秀芬一眼,說:“我想跟三嬸一塊出去,不知道三嬸愿不愿意。我想出去轉轉,老這樣呆在家里總不是個事兒?!?/p>

“我媽倒是無所謂,只怕二媽不同意。你跟二媽講過了嗎?”代瑤漫不經心地說,以為她在開玩笑。

“暫時還沒有。不過,她應該會同意。”愛梅緩緩地說,又像是在思索手上的那副牌。

“那好吧,我回去跟媽講講看?!贝幷f。

當她們在談論出門這件事時,秀芬想到了定勇。昨晚上,起先她確實對他生了氣,但后來聽了他的打算,也就欣然了。定勇他是個有主張的人,他不愿在他們結婚的時候讓秀芬家覺得寒磣,讓秀芬在親戚朋友跟前失了面子。他預備今年出去掙些錢,等明年再結婚。他一個堂兄在外地承包了一項大理石工程,一個月能掙上兩三千。他計算過,如果自己節省著用,到了年底便會有一筆豐厚的財產。至于房子,他父母親還留下了一幢平瓦房。他父母親前幾年不在了,他兄嫂是由于覺得他一個人住冷淡,才騰了一個房間,讓他暫時住著,等有了媳婦,自然是要驅逐他出屋檐的。定勇還告訴秀芬,雖然那是幾間平房,但等有了錢,把室內裝修一番也會嶄新鮮亮的。秀芬聽著當即心上豁然開朗,喜悅萬分。這時想起來也會有心花怒放的意味,面上也就不由得露出眉開眼笑的光景來。

“八筒?!?/p>

“秀芬姐,又打了一個八筒了,再不碰就沒機會了?!睈蹪嵞笾惴颐媲暗陌送灿行┲钡卣f。秀芬回過神來,趕緊笑著放倒一對八筒,打哈哈要他們等等。她手忙腳亂了一陣,突然懊悔地驚叫起來,“哎呀!我怎么把一二三一副牌給打了,呶!”她立馬將一萬二萬推倒示眾,三萬就躺在不遠處的雜牌堆里。

“誰知道啊,這可是你自己打出的。你在想什么?”紫玉笑著說。

剛剛走神那一會兒,牌面已經走了三圈,她糊里糊涂地跟著倒把原本的一副好牌拆散了架,她兀自懊悔,又說:“愛潔,你在旁邊看著干嘛不說?。俊?/p>

“我還以為你要打清一色呢!”愛潔無辜的說。

“秀芬,你可不要賴別人哦,你自己手中的牌自己掌握,關愛潔什么事?!弊嫌裥Φ馈?/p>

愛梅幫襯著笑罵道:“秀芬,你活該!”

代瑤撲哧一笑,說:“秀芬,你跟那個黃定勇商量出結果了沒?”

“???哦,還行吧?!毙惴矣幸庖苫爝^去,但紫玉一聽就興味盎然,非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不可。秀芬拗不過她,只得簡短的又說了一遍他跟定勇的事。在座的諸位聽后當然會羨慕打趣她一番,她時而也會害羞得臉紅。

年初一,大人們一般很少去管孩子,孩子們也不會去理會大人,各忙各的,各玩各的,互不相干。于是,代瑤他們幾個竟昏天黑地地搓到了午夜,方散了各自回家休息。他們的父母也玩到了一兩點鐘才休息。第二天,又各自走親戚。等代瑤從外婆那兒回來已是年初三了,她倒追悔莫及了。

奶奶告訴他們,艾尚文一家已于清早出發回上海了。代瑤悵然若失,呆呆的仍舊倚著窗欞向外望,眼珠子卻是呆滯地定格在一處,失魂落魄的。

那一夜的雪花飛舞得幸福,而今,天空不飄雪,天氣晴朗,陽光普照,但就是讓人感覺到寒冷,渾身打顫。

陰涼涼的一股寒心的痛朝代瑤身上到處鉆去,就像饑餓的嗜血的禽獸見到了一匹帶血的肉體時那般瘋狂肆意。她不明白那兩大顆熱淚是出于什么心境流淌了出來,然而,這確實是真實的,是另一種不可名狀的心緒。

花玉奴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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