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朝氣和前進不已的好奇心若已消失,人生就沒有意義了。”
程代瑤盯著這句別人的肺腑之言,足足愣了兩個小時。她感同身受,將這句格言在草稿本上反反復復地抄寫了幾百遍。
她在日記本里寫到:
在晝夜交替的自然規律下,我的青春歲月正在有條不紊地流逝,遺留的依舊是孤獨。這孤獨,就像是一片片的綠葉在樹的軀干上生長到了郁郁蔥蔥,使我的生活顯得更加平淡無奇。
我對自己周圍的世界開始恍惚。早起的人們忙碌在上班途中,像往日的游魂重復著一天里的清晨;巴士司機的節奏總伴著油門剎車此起彼落,像極了交響曲譜壞了的旋律,委靡了一整支曲調;無論外面的世界千變萬化,聽那列車頭迎風呼嘯的聲響,倒像是只有它能乘風破浪,在自己的軌跡中游刃有余……
是的,我厭惡圍繞在身旁的這樣的場景。
哎!我還在不停地算著家庭的經濟情況,算來算去,我肯定我會將我最美好的歲月消蝕在無休止的債務里。等到終于有一天,我們家自由了,我卻老了。我有時想甩掉我的家人,可是我沒法這樣做。我有時狠心罵自己:你真沒種!但,僅此而已。
一天里,我想家債的時間就消掉了我精力的三分之一。除此之外,我開始發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自信心卻在逐年降落。我時常認為自己一無是處,我知道,這種思想會漸漸吞噬掉我的青春和活力。
最近,我的脾氣變得愈來愈暴躁。我無緣無故地對人大呼小叫,無論是家人還是同事;我也沒有理由的悲傷,心情差到一落千丈。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確信這絕對與艾迪無關。當慧娟把用手機在艾迪婚禮上拍下的照片給我看時,我并不感到憂傷,反而覺得自己一下子輕松了,像是突然被拿掉了幾年來一直壓在胸口上的一塊大石頭般舒暢。但是,我的生活變得相當糟糕,尤其是我開始懶散的幾乎不愿意挪動一步。我也不去圖書館找喜歡的書看了。不上班時便歪在竹席躺椅上消磨一整天,對著電視機拼命地按遙控器。
我曾經為學習而憧憬過美好的未來,然而,現在想來,卻很渺茫。我的追求和夢想儼然成了遙遠的夢囈,隨著時間的遷移,我對未來的模糊不清的恐懼,遠遠超過了對當初留下的豪言壯語的向往。
哎!我該怎么辦呢?我不可能指望我的家人,因為都自顧不暇。
也許,也許哪一天一個裹著十萬塊錢的包袱從天而降,讓我拾到了;或者,我遇到了一位好心腸的人肯借我十萬塊,也或者......
她合上日記本,繼續盯著那一句格言。
這時候鄉下的稻田正慢慢的由嫩黃變成金黃,想到那一簇簇飽滿的稻穗迎風翻起波浪的時候,她覺得它們正在嘲笑這個呆在都市里的“病秧子”。她有些坐立不安。她發現,她的軀體正慢慢地走向成熟,而她的心卻對未來充滿了恐懼。她覺得,自己在走向成熟的同時,也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膽怯;那是由一味的循規蹈矩促使的,讓她從怯懦中慢慢地被同化在世俗的成熟里;忘記了雄心壯志,銘記的是“祖訓”。
于是這天早晨,她對她母親說:“我要休假,今天就跟老總說。請個十天半個月的,沒工資也要請假。”
程父程母雖然吃了一驚,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女兒長大了,又在上海連續工作了兩三年,倒有些心軟她的付出。對代瑤這次回鄉下,并未給出半點阻止的言語,只在代瑤臨走的時候,問:“你什么時候回上海?”
代瑤低著頭,想都沒想就順口回了一句:“不知道,看情況。”
就這樣,她離開了這個令她害怕的大都市,回到了鄉下老家。
老家除了房子煥然一新,其它依然如故:鄉村小路、鳥語花香、田園五谷、樹林花木、小溪流水、千山萬壑還有生意盎然的裊裊吹煙......
代瑤拿著一串鑰匙,從大門處轉動鎖孔開啟了第一道門。走進去,墻壁刷得粉白,一幅山水畫的中堂下擺放著陳舊的書案,一套新的圓桌和木椅,也有舊的方桌和條凳.....屋子里有一些新置辦的家什,大多都是代瑤所熟悉的舊器物。這些新的、舊的,虛的、實的,一目了然,不需要花心思去揣摩。可憐她全家正為奴為婢地供養著它。
代瑤把自家的房子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徹徹底底地觀察了一遍。她來回轉在新房子里,轉到曾經與愛梅和秀珠一起嬉笑打鬧的浴房,心中又泛起了一種惆悵。愛梅死了。從別人口中了解到秀芬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而她自己如今也是茫茫然無所適從。
現在,她的兩只胳膊肘正搭在屋前的水泥欄桿上。俯首看向欄桿下離場地兩丈高的小河溝,雖然溝渠因熱天太陽的照射而水源不充沛,但在溝底依然有淺淺的水流涓涓流淌。
程奶奶從遠處說:“代瑤,你帶小俊去河對過玩一會兒,行嗎?”
七歲的小俊是代瑤小姑的小兒子,放暑假過來玩的。小俊站在程奶奶身旁,小手塞在程奶奶皺巴巴的手中。他們走過來,程奶奶又說:“我要做晚飯了,這小東西磨來磨去,硬是要拉我帶他去學校玩。”她甩了甩牽小俊的手,望著他,疼愛的責備道:“你不想吃飯了,是吧?哎,代瑤,你就帶他去逛逛。哎,磨纏的我直發煩。玩一會兒就回來吃飯,啊?”
代瑤只是笑,點頭將小俊的手拉過去。她常年出門在外,家中年幼的孩子是不大認識她的,因此小俊對這位陌生的表姐,有點怯生生的。當她在路上買了些糖果給他后,他便熱呼呼的與她親近起來。
到了小學校園,那兒有許多孩子三五成群的扎堆玩彈子。小俊立刻湊了進去,加入他熟識的幾個玩友當中。他這個暑假幾乎都是在這個草坪上度過的。
代瑤看著他們個個生龍活虎、無憂無慮的模樣,不禁慨嘆童年的美好。她在草坪上慢步著,回憶惜日的蒙懂、但無所畏懼的童年,就禁不住要稱贊那時的自己。她在一個石礅上坐了下來,看著身旁喧鬧的孩子和靜止不動的教學樓,忽然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一個情景:
小學校園內的草坪上有一塊巨大的圓形石礅,一個五歲的孩童坐在巨型石礅上的一角,那身影顯得單薄可人。孩童的雙手搭在并攏的雙膝上,腦袋稍仰,腰身挺直,坐姿端正。甜甜的面孔上一雙黑亮的眼珠子出神地盯著前方的一排教學樓。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前方,卻在出神的想著那個孩童——她自己。那是她五歲的時候,在鄉下,她的年齡是不夠進學堂的。有一天,她由鄰家的哥哥姐姐們帶進校園里玩耍,隨后上課鈴響了,所有玩耍的孩子都進了課堂,只剩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石礅上。
“那時,我是真的很渴望能夠走進課堂。”代瑤喃喃自語。
她呆立了半晌,想到:“我孤獨嗎?有點兒。可我那時怎么會沒有這種感覺。那個跟隨著內心的渴望勇往直前的自己,校園校外應該都是一樣的。我為什么總要懼怕那些還未發生的有的沒的呢?既然害怕未來,何必去想它。不如現在做點什么,比如繼續讀書。”
她舒展了曠日彌久的陰郁的眉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笑望著旁邊的一塊石墩,興奮地咯咯笑了起來。小俊卻愁眉苦臉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怎么了?”她問道。看到小俊鼓著腮幫低頭揉搓手中的一個彈子,便又問他:“是不是輸了?”
“嗯,只剩這一個了。”小俊挫敗地點點頭。
“沒關系,”她摸摸小俊的頭,“輸了又有什么關系,又不是次次都會輸,就像沒有把把都贏的道理一樣。別怕!姐姐有些手癢癢,走,和姐姐一起去贏回來!姐姐小的時候,可是這方面的高手。”
“嗯!”
很快,在愉快而緊張的游戲中,她贏回了一個彈子。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她與小俊將口袋里所有的彈子都掏了出來,統統放在了床上。小俊興奮地數著,總共二十七個,他開心的直嚷嚷。
代瑤決定在家再呆兩天就回上海,但在走的前一天,她卻躊躇了。
要開學了,她將小俊送回到小姑家,剛回來就看到奶奶神情緊張的在游憩小宅內忙碌著。
“奶奶,艾伯伯他們要來嗎?”
“你艾伯伯忙,哪有空回來啊。”程奶奶從廚房兜了個圈子回來,“是你艾伯伯的兒子艾迪要過來住幾天。”
代瑤愕然,立在原地思索著。
“代瑤,趕緊回去把雞毛撣子拿來,快!”被程奶奶一聲吆喝,她驚得跳了起來。
“你艾伯伯的兒子剛結婚沒多久,這次應該是帶著媳婦過來玩的。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還不快去。”程奶奶一邊說,一邊抖著沙發套。
代瑤應了一聲,垂著頭慢吞吞地往家走。
“又不是你孫子帶媳婦回來,用得著這樣激動嘛!奶奶就是這樣的好客。”她一邊注意著下坡的石子路,一邊嘀咕著。“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還雙棲雙宿!這分明是故意來刺激我的嘛。”她憤憤不平的一跺腳就跑了起來。
她不斷地告誡自己他已經結婚了,這樣,她才得以將內心涌現的復雜情緒平復下來。
“不,我得離他遠點兒,不能再陷進去了。他都已經結婚了,我是沒指望的了。”她擦試扶梯時,再一次這樣的警告自己。
這時一輛銀色的轎車駛進了院子。背著夕陽的光,艾迪跨進了大門。在大門處,他摘下了墨鏡,立在那里。在夕陽的金光閃耀里,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代瑤扶著樓梯扶手,從半蹲的姿勢慢慢伸直了兩腿,朝依然在夕陽斜射下臉面模糊的人望去。
幾秒鐘后,程奶奶從另一個房間沖出來,徑直撲向艾迪,熱情的緊握著他的手問長問短。艾迪也不嫌程奶奶滿是灰塵的雙手,任由她握著拉到沙發處坐下來。
程奶奶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大氣。代瑤站在樓梯上一直發笑,她估計艾迪半句都沒聽懂。程奶奶只會說一種中國話,便是她土生土長的方言。艾迪有些窘,支支唔唔了半天。
“我奶奶說,你爸爸身體還好吧?”她微笑著走過去,幫著翻譯。
艾迪看了看她,似乎很感激,又微笑著對程奶奶說:“嗯,很健康。”
“你媽媽呢?”程奶奶說一句,站在身后的代瑤就用普通話重復一句。
“她也很好。”
“你呢?”
“呵呵,我很健壯,程奶奶。”
“你媳婦呢?”
艾迪開始張口結舌,好半天,他支吾道:“她沒來。”
“啊?”程奶奶疑惑地向大門外張望了幾下,“哦,沒來啊,我以為你們是一道過來的咧。”
“奶奶,我有些累,先回房了。”艾迪說完就轉身進自己的房間了。不過,態度冷淡。
“看這情況,應該是小夫妻吵架了吧?過來躲禍的?”代瑤暗自思忖。
晚飯做好了,代瑤走近艾迪的房間,站在房門口,敲了敲門,“艾先生,吃晚飯了。”
沒有動靜。她便加大力氣又敲了兩下,嗓門也提高了,“艾先生,吃飯了。”
過了半分鐘,還沒聽見聲響。她正將耳朵貼在房門上,想聽聽動靜,不料房門突然拉開,她慌忙抬起頭,退了兩步。艾迪睡眼惺忪地站在房門口,褲子的拉鏈拉好了,也穿到了腰處。但上半身,襯衫的紐扣沒扣,敞開著。
“飯做好了。”她朝艾迪結實的胸膛看去,又匆忙將頭調轉到其它方向。
“哦,知道了。”他沒好氣的說。當代瑤轉身離開時,他又補充道:“對了,在這里別再叫我艾先生。我叫艾迪,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
她聽完,沒說一句話就徑直走向廚房。
“真傻,他怎么會記得。早知道會如此的。”她依然有些失望,但她即刻調整情緒,“平常心。管他有多么的吸引人,都與我無關。他已屬于別的人了,千萬不要犯傻。”
大約又過了十來分鐘,艾迪慢騰騰地走出來。代瑤盛上飯,三個人坐著吃起來。程奶奶微笑著在一旁招呼艾迪吃菜。艾迪雖聽不大明白,但還是能猜些。代瑤并不幫著翻譯,只偷偷地拿眼脧了他幾次,希望他對飯菜有所評價。尤其是這一鍋湯,她最拿手的美味排骨湯,那可是她用心煲的。但艾迪只顧著喝、吃,半句評價都沒有。代瑤很是失望。
“奶奶,湯好喝嗎?”她忽然問。
“嗯,很好喝。”程奶奶頻頻點頭微笑道。
她狠狠地瞪了一下正埋頭拼命吃的艾迪。
飯后,代瑤挽著程奶奶回去,對她奶奶說:“奶奶,您別很早的去叫艾迪,我估計他要睡懶覺的。”
但她錯了。
第二天清早,她吃過早飯,把家里所有的窗戶都打開,然后坐在桌旁,愜意地喝茶聽音樂。CD盤正翻轉著周杰倫最新專輯的一首歌曲《夜的第七章》。周杰倫的曲調總令她不可抗拒的沉浸其中。于是,她跟隨節拍,忽而張開雙臂作出跳華爾茲的姿勢,在廳堂里旋轉、滑動;忽而坐到長凳上,假裝擺在面前的是一副打擊樂器,瞇著眼搖頭晃腦地舞動雙手,并適時地頓足。她哼起調調來就跟真的樂器沒什么兩樣,起承轉合,婉轉到一個調都不差,而且還有音樂原本的韻味。
艾迪站在門口看傻了眼。他的覺是睡飽了,因此,當鳥兒在窗邊一展歌喉的時候,他便睜開了雙眼。他走到代瑤的家,發現大門是虛掩著的,又聽到了音樂,便推門而入。
她陶醉的模樣真叫人著迷!
代瑤一個旋轉,看到艾迪先吃了一驚,即刻臉紅了起來。但她馬上又顯出安分相,低頭走過去將CD機關掉。
“這位先生,光天化日之下私闖民宅,鬼鬼崇崇的不作聲響,有什么企圖?”代瑤一手叉著腰,盡量做到讓自己看上去很輕松樣。
“嗯......很抱歉,打擾到你。”艾迪微笑著走過去,“不過,你挺有樂感的......”他看到她瞪著眼,面部表情有些僵硬,以為她不喜歡這樣的奉承話,便轉開話題,“嗯......我家那個冰箱是空的,跟這個窮鄉僻壤一樣.........”他發覺又說錯話了,不該詆毀這里。“我是說......冰箱缺貨。”他很沒底氣的補充道。
她白了他一眼,轉身坐到桌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淡地說:“冰箱空了就去塞滿它啊,跑我家來干嘛。”
“這個地方我不熟,所以想請你帶我去鎮上的超市逛逛,怎么樣?”艾迪雙手撐在桌子上,看著她。
“你怎么不熟啦,又不是沒來過。你不是有車子嗎?發動引擎直奔小鎮就行了,那兒就一家大型的超市,很好找到的。”代瑤又啜了一口說。她并不渴,但要裝鎮靜,就頻繁地喝茶。
艾迪張開口想說什么,但又閉上了。他笑了一下,直起身子,“那好吧,我只有找奶奶幫忙了。”一面說,一面轉身向外走。
“等等!我帶你去就是了。”代瑤不耐煩地說。她可不愿年邁的奶奶陪著他在大超市里左轉右轉的耗損體力。
“怎么走?”將到一個三叉路口,艾迪放慢速度問她。
“左拐。”代瑤冷淡地說。
“前面呢?”又到了一個路口。
“右拐。”
“然后呢?”
“直走。”
艾迪大體知曉一點路的方位,但他故意要問這個冷言冷語的人。討厭他的話,他便要做出更加討厭的事來。就這樣,在代瑤簡短的指示語下,他們駛進了小鎮。
“你看過《大話西游》沒有?”下了車,他問她。
“看過。”
“你覺得唐僧的話多不多?”艾迪停下來,微笑著說。
“開始多,后來少。”代瑤回答。
“嗯,不錯。你正好跟他相反,我敢肯定,你會開始少,后來多。”說完就笑著走進了超市。代瑤愣了一息,微微一笑也走了進去。
“這里的灰塵可真多。”艾迪看著他的手指,蹙起了眉頭,又無奈地將一盒餅干扔進了挎在代瑤臂肘上的購物籃里。
“哎,怎么沒有啊?這東西超市里應該備份的。”他又皺起雙眉,領著代瑤穿梭于貨架間。
代瑤不作聲。每當艾迪皺起眉頭,她都會為那眉宇間英氣本能的流露而悸動。因此,她不知不覺的一路跟隨著他的身影在貨架間轉了好幾個來回。當她感到有一股很沉重的力量在把她往下拽的時候,她才發覺手中的購物籃已裝得滿滿當當,就快堆成一座小山了。她正要發脾氣,忽然一下子輕松了。艾迪舉起購物籃,轉頭對她說:“再去拿一個過來。”
代瑤沒說什么,氣惱的嘴蠕動了幾下,恨恨地又去拿來一個空籃子。但不一會手中的籃子又沉甸甸地拖著她了。
“耶?怎么會沒有呢?”艾迪非常疑惑地將兩眼盯著貨架。
“什么東西啊?”代瑤怕他再找下去,整個貨架都要被他搬走的。
艾迪陰邪一笑,說:“避孕套。”
“喂!......”她刷得一下臉紅了,慌忙四顧,還好沒有人。代瑤見他仍若無其事地搜尋他要的東西,也不好去跟他理論,便很命地白了他一眼。
“在鄉下,你的臉皮能不能打薄一點,言語最好收斂點。”
“為什么?”
“因為這里的人都沒有你臉皮厚啊!”代瑤幾乎是喊出來的。
“別叫那么大聲,會招來警察的。”艾迪自顧自地翻動堆在貨架上的成袋的奶粉。最后,他抽出了一袋,左右翻看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道:“算了,聽裝的沒有,就這個了。”又從貨架處抽了兩袋,啪嗒一聲響,扔進了代瑤手中的籃子里。
“好了,買得差不多了,去付錢。”說完就將代瑤手中的購物籃拽了去,徑直走向收銀臺。不能刷卡,他便用現金結了帳。
他們將貨品放進后備箱,準備開車的時候,代瑤遞給他一張濕紙巾。
“哦,確實臟得很,灰塵真多。不知道這些服務員都干嘛去了。”艾迪倒車掉頭往駛來的方向開去。
“哪兒能跟上海比啊。”代瑤不屑地說。
“確實。”
“沒錯。她好的時候,熱情似火;她不好的時候,便冷若冰霜。”代瑤記起當初他對她形容上海的詞語。
艾迪卻不記得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
“我以為只有女孩子才會買這些東西的。一個大男人買這么多垃圾食品,真不知道還算不算是個男人。”
艾迪沒有反駁,只是抿嘴一笑。
“你老婆在這里就好了,我想她應該很喜歡吃這些東西的吧?”代瑤試探性地問:“她怎么沒跟你一塊來呢?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艾迪不作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似突然隱匿了。
“果然如我所料,吵架了。”代瑤心想。她即刻清了清嗓子,好心的微笑著說:“嗯,夫妻吵吵架是很正常的,對吧?”
“你在幸災樂禍?”艾迪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啊?嗯,我的表情向你表示的是這個意思嗎?”代瑤有些窘,但她立刻用氣惱掩飾起來,“我可沒那意思,你別把人都往壞處想。我好心好意地關心你......”她說到這里忽然止住,臉又漲紅了,心中怦怦亂跳。她拿眼偷瞧艾迪是否注意到她這顆為他紛亂如麻的心正折騰著她手足無措。她見艾迪板著面孔專心致志地開車,才大呼一口氣平靜下來。
“啊,沒有啦,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最好別各自生悶氣了。相愛的兩個人能夠走到一起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我覺得......”代瑤突然發覺身子搖晃地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她趕忙住嘴,瞪眼看向滿臉怒意的艾迪。又是一個大拐彎,差點沒將她扔進他的懷里。她惶恐地亂抓起來。當她抓到扶手剛穩住搖擺的身體,隨著搖滾音樂震耳欲聾爆裂開來的腔調響起時,車子再一次飛奔起來。像一頭饑餓的野獸狂怒地追趕著它狡猾的獵物般,車子在高低不平、曲里拐彎的山道上橫沖直撞著。
“喂!慢一點!你以為你是《頭文字D》里的拓野啊!”她驚慌憤怒地大叫著。
艾迪置若罔聞。她見他裝出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就氣得咬呀切齒。每到一個拐彎處,他都將喇叭按得鬼哭狼嚎似的尖叫起來,聲音足以傳播到千里之外。代瑤感到心驚肉跳,也不再大喊大叫,只牢牢地抓著扶手。她雙眉緊鎖,眼珠子一眨都不敢眨地看著前方。迎面駛來的托拉機、面包車、三輪車一晃而過;追著蟲子搖擺到路上的幾只鴨子,也感覺到了這股來勢洶洶的力量,驚恐地棄食轉身,揮動雙翅,搖起屁股撲向了路旁。車子閃電一過,鴨子瞇起眼瑟瑟地擠在一起,連翎毛都被翻刮得一邊倒,不幸的還被拔掉了幾根,正在上空盤旋。
車子越過幾個陡坡急彎終于到了游憩小宅。艾迪放慢車速將車子駛進柵欄里停下來,搖滾曲也跟著終止。他還沒來得急打開車門,就聽見一聲重重的甩車門聲。代瑤氣呼呼的頭也不回地疾步行走出去。他透過車窗看著她生氣的背影咧嘴笑得直顫動。
“瘋子,神精病,不要命的瘋子......”代瑤怒氣沖天的一路嘟嘟囔囔地罵到了奶奶家。
“代瑤,你去哪兒了?吃中飯了,去喊艾迪下來吃飯。”程奶奶聽到代瑤嘰嘰噥噥的聲音,就從廚房走了出來,見她咕咚咕咚地把一大碗涼茶倒進了嘴中,又問:“你干什么去了,滿頭大汗的。”
代瑤喘了幾口粗氣,坐在長凳上,稍平定下來,說:“他不吃,不用去叫他。”
“胡扯,你怎么曉得。這都快中午了,該起來了。”程奶奶望望門外的烈日說。
“別管他,他又不是你孫子,管他做什么。”代瑤起身,扯下洗臉架上的毛巾,舀涼水洗臉。
“又在瞎說,他是你艾伯伯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孫子。當年,你艾伯伯來我們這里的時候可苦著呢!可憐的人,當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代瑤生怕再聽程奶奶絮叨所謂“當年”的苦日子,搞得自己老覺得生錯了年代。
代瑤擦好臉就將一盆水往門外潑了去。“呀!”一聲怒吼,代瑤吃了一驚,探身看去,好一個壯觀的景象。只見艾迪潔白的襯衫濕漉漉的貼著肚子,牛仔褲滴答滴答的在滴水。
“哈!用水潑我?你就這點本事啊。”艾迪繞過立在一旁發愣的代瑤,進了廚房,將兩大袋東西放在小方桌上,微笑著對程奶奶說:“奶奶,這是給您的。”
程奶奶自然客氣了一番。艾迪雖沒聽懂,但仍笑嘻嘻的,看不出要生氣的樣子。他將襯衣脫掉,隨手放在木椅靠背上,然后望著倚在門旁,手拿塑料臉盆一臉迷惑的代瑤。“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還嫌潑得不夠?”
代瑤這才緩緩地走去放下臉盆,又轉眼看了一下他赤裸的上身,有些難為情的走了。艾迪也覺得有些不妥,又將潮濕的襯衫穿在了身上。程奶奶已將飯菜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又熱情地請艾迪坐了過去。
艾迪接過代瑤笑容滿面送來的一碗湯,心中正納悶她態度的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但饑腸轆轆的他只遲疑了片刻,就猛喝了一大口。代瑤看見他的臉慢慢地扭曲著,偷偷地笑了笑。當艾迪把目光投向她時,她已一本正經地夾著菜往嘴里送了。艾迪只覺得湯即辣又酸而且鹽,喝一口又瞅瞅正在開心享用的代瑤和程奶奶。代瑤若無其事的吃她的飯,對艾迪投過去的懷疑的目光也給予他迷惑的一眼。程奶奶又勸艾迪多喝一些,代瑤翻譯給他聽。艾迪狠勁瞪了她一眼,說:“我不餓。”他勉強沖程奶奶笑笑,然后調頭走了。
“奶奶,您看他脾氣有多壞。”代瑤等艾迪走出門后不滿地說。她乘其不備,悄悄的在他的湯里多加了幾樣調料。
“代瑤,不要在背后說人家的壞話。不禮貌。”程奶奶責備道。代瑤努努嘴,得意地吃起飯來。
艾迪心情郁悶的在大太陽底下走著,很是惱火。“這丫頭真是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