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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屋下人

第七章感念

清晨,婦女們陸續來到河邊洗衣服,他們都趕著陰涼將活兒做好。代瑤一大早也來到橋上,欣賞著橋下水流邊婦女洗衣的生動景象,聽著大媽、奶奶們相互斗趣,孩童嬉戲在媽媽的身旁,她感到萬分安寧。從前她也跟著母親來這里洗衣服,她也無數次獨自挽著一籃子衣服來到這里,但從來都是憎恨,沒有半點喜悅。小的時候,她不是個喜愛勞動的人,每次都是不得已被逼來機械的做完這些事?,F在想來,仿佛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她趴在水泥柱欄桿上望著遠方的水流,風吹著她的卷發飄搖不定,素雅的吊帶連衣裙裹著她婀娜的身體,潔白的突顯出她明亮的栗色皮膚。她如今已不十分留意自己的膚色了,她注重的是內在的東西。她趴在那里,恬靜的享受著這一切。

“你是來度假的?”當艾迪站在距她一個胳膊遠的地方,她問道。

“廢話。不是來度假難道還是來工作?”他將兩只胳膊肘撐在欄桿上。

“哪有人跑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來度假的。”代瑤說。

“你不也來了?”艾迪看著她說。

“這是我生長的地方。”她看了他一眼,又將臉掉向遠方的流水?!皼r且,我除了這里哪兒也去不了。你們有錢人就不同了,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沒有羈絆,自由自在。東方的西方的,名勝古跡多的是,干嘛到這里來呢?”

他沉吟了一會,斜過頭來微笑道:“只有這里有搗衣女,不是嗎?”

代瑤笑笑,“確實。”

遠處,一方方長滿了金黃穗子的稻田在藍天下整齊劃一。

“要看看這里的稻田嗎?”她建議道。

“你當向導?!?/p>

于是,兩人一前一后走向了小路。沿著田埂,稻穗沉重的垂彎了腰。

“這里很美,對吧?”代瑤指著稻田說。

“嗯,我從來沒見過。幾年前我來到這里的時候,是下雪天,景色也不錯。踩著積雪走進深山老林,陽光透過樹林縫隙,漏下了一縷縷的光,感覺像是在云端?!卑险f。

“聽起來還不錯。你還記得?”代瑤懷疑的看著他。

“當然?!彼纱嗟卣f。

他記得景不記得人,代瑤想。她苦笑了一下,又道:“你是知道的,安徽的山是很有名的。你去過黃山嗎?”

“去過?!?/p>

“別人只知道黃山的山石奇形怪狀、別有風趣,而不知道黃山以外的怪石。其實,我們這里就有。”

“哪里?”艾迪饒有興趣地問。

代瑤跨過田埂上的一個缺口,向前緊走了兩步,反身招手,示意艾迪跟過去。他們走到田埂的盡頭,橫在前面的是一人高的堤壩。代瑤左右張望著,想找條路上去。

“你在找什么?”艾迪跟在她后面問。

“我想找條能夠爬上去的路?!彼卮鸬溃跃徛匮刂虊巫咧?。艾迪縱身一跳,借著巖石三兩下就爬了上去。他把手伸向她。她抬頭看著他,好似回到了四年前?!芭叮@真令人無法抗拒?!贝幭胫寻央p手伸向了他。艾迪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提,輕松地將她拉了上去。她已重了許多,但他的臂膊還是那么的有力。代瑤沉醉了,她的目光帶著迷戀注視了他良久。

“你剛才說哪里有怪石?”艾迪忽然說。代瑤猛眨了眨眼睛,非常窘,將頭低了下去,慢慢向前走。

“我剛才走神了?”她問。

“好像是。不過,這不奇怪。像我這么有魅力的男人,女孩子見了都會出神的。不出神才奇怪呢!”

她撲哧一笑,一顆緊張的心立刻放輕松了。

“厚臉皮?!彼W∧_,指著前方說:“你看到那邊的三岔路口了嗎?”

“嗯,我沒近視,看得很清楚?!?/p>

代瑤一愣。她以為他終于記得了一件事——關于發生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伤⒖堂靼?,那不過是她的錯覺。他或許有健忘癥,她這樣想。

“左邊的那條柏油馬路通向那些怪石。沿著那條路一直往上走,越往里見到的怪石就越多,有獅子形狀的,有像公雞缺了一條腿的,還有棺材狀的。哦,對了,你見過棺材沒有?”

“電視上見過?!?/p>

“那還不錯。改天讓你見識一下真的,怎么樣?”代瑤詭秘一笑。

“哈,那是一個不錯的期待,嗯?”

說話間,太陽已當空照得火熱了。夏天九十點鐘,站在陽光里,熱烘烘的,他們倆都在不停地出汗。

夏天多暴雨。這時候還是皎陽似火,過一會,就變了臉,陰沉燥熱。代瑤與艾迪一整天都呆在一起,這邊田野里逛逛,那邊山看看。他要開車帶她去鎮上兜風。代瑤似乎忘記了前一天的教訓,他拉開車門,她便毫不猶豫地坐在了副駕駛座位上,那表情也是滿臉春se。轉一圈回來,竟使她更加容光煥發。

“讓你失望了?”停車的時候,艾迪大喘了一口氣,代瑤面代微笑,淡定地說。

“呵,你讓我刮目相看?!?/p>

夜晚,天氣悶熱,星星月亮都躲進了烏云背后。屋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艾迪悶在家里無聊透頂,實在忍不住這黢黑孤獨的夜。

他敲響了代瑤家的門。代瑤穿著粉紅色的T恤睡衣站在他面前,顯得嬌小可人。

“不介意我夜闖民宅吧?”他站在大門口說。

“哦!”她驚呀地張了張嘴,然后表情嚴肅地說:“在我們這里,通常是不允許的。”艾迪愕然,怏怏地退了幾步,欲走。

“不過,這里也不允許拒人于千里之外?!彼泵φf道。他們相視而笑。

代瑤請他坐在客廳里,又去倒了杯水,把電風扇調到搖頭。

“你們家有空調,在這里只能吹電風扇了。”她在他旁邊坐下,兩人隔一只手臂的距離。

“一樣?!彼Φ馈?/p>

電視機正播放一宗娛樂節目,吵吵嚷嚷的,倒是緩解了兩人獨處的緊張氣氛。

“我大概明天就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嗎?”他靠在椅背上,懶懶地問。

“啊?”她心一沉,有些慌張,手中的杯子定格在一處,水搖晃了出來。

“我本來就打算只待一兩天的。怎么樣,你要回上海,我就做個順水人情,把你捎帶了去。”她曾對他說過,她在上海工作。

“你想她了?”代瑤低頭撫弄著玻璃杯,輕輕地問。

“???誰?”

“你太太?。窟€能有誰!”代瑤夸張地沖他笑道。他這一走,沒準又把她忘得一干二凈,就像前幾次一樣。他對她最擅長的不就是遺忘嗎!可是,興許他會記得她。她還抱著一絲的希望。但是,就算記得又能怎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她有瓜葛。她現在只能將那份對他的愛埋藏起來,把它送進無底深淵,不見天日最好。

艾迪沉默不語。他抽出一根煙,點燃了,但被風扇搖來的風吹滅了。等風刮過去,他匆匆又將煙點燃。

“你們是結婚了,對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嗯?!彼c點頭,吐出一圈圈煙云,深思起來。他顯然有些愁苦,表情捉摸不定,讓人心生猜忌。

“什么時候結婚的?”

“五個月前?!?/p>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嗎?”她小心地輕聲問。

他將煙頭捻滅,陰沉著臉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一面說:“我先回去了?!?/p>

代瑤目送著他,半晌,嘟嚷了一句:“莫名其妙!”

等他啪嗒一聲關了大門,她走過去將門閂好,她的心這才像噴泉的口猝然噴涌出萬千悲愁。他到底是不把她當一回事的,要不然,他會對她說一些內心的話的。

昨夜,天空只擠出了零星點小雨,打了幾個悶雷,所以天明時空氣仍然沉悶,太陽也不肯露臉。天蒙蒙亮時,艾迪就出發了。代瑤一宿沒睡,早看見他的車從車庫駛出來,一眨眼就消失了。

上午八九點鐘的時候,太陽突然冒了出來,然而更加悶熱了。這樣煩悶的一直到了傍晚,天空炸起了響雷,大風狂刮起來,跟著瓢潑大雨傾斜而下。代瑤食不甘味,吃了幾口飯,就匆匆往家走。從奶奶的小屋跑到新房子是有一段距離的。風刮得厲害,傘根本撐不住,即使用上全力強撐起來,到了家也會半身失透。她干脆將傘收起來,頂著大雨走了回去。洗了個熱水澡,她倒在床上睜著雙眼看向天花板。時間還早,不急著閉眼睡覺。她一偏頭看到桌子上一大帶零食——那是昨天艾迪買的,送給奶奶顯然是借口。他知道奶奶不吃餅干和薯條之類的東西的。她無精打彩地爬下床,翻了翻塑料袋,又是一陣酸楚。

疾雨猛烈地拍打著窗玻璃,閃雷也不時的在黑夜里轟鳴。

七點一刻,接到奶奶的電話,她瘋子似的沖了過去。

“他在哪里?”她急切地問。頭發被雨澆得能擰下一盆水。

“他在什么山路上,好像迷路了,不太清楚。”奶奶顯然很焦急,說話有些顫抖。

“奶奶,你把他的手機號給我,我跟他講。”代瑤催促道。

奶奶更加慌張了。她不識字,阿拉伯數字也不容易寫得出來,號碼自然沒記下來。代瑤急步走向電話機旁,翻看來電顯示,迅速抄下了一個手機號碼,并告訴奶奶她會處理,讓她放心,然后就匆匆地跑回家了。

“喂,Eddie,是我,代瑤?!彼M量用平緩的語調說話。

“哈,是你啊。太好了!奶奶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懂,謝天謝地,你打過來了。”言語中掩飾不了他內心的那份激動和喜悅,雖然聽上去他很鎮定。

“你現在在哪里?”代瑤平靜地問。她將垂下來的一摞潮濕打結的頭發掃到耳后,走到窗臺處從鋪開來的窗簾縫間向雨夜看去。

“嗯......不太清楚。不過我今天看到了棺材石,就是你對我說的那種怪石頭。我開得太快了,跑遠了也迷路了。這里可真是荒無人煙!岔路口尤其得多,簡直讓我眼花繚亂。奇形怪狀的石頭倒是不少,就是吝嗇的不給一個路向標?!?/p>

代瑤笑了,她緊張的心也稍微寬松了些。“別在東扯西扯了,想在上面過夜的話,我就掛電話了。”

“別!我還不想在荒郊野外被雷霹中,到了第二天就有傳媒大肆宣揚雷電的厲害。好吧,我告訴你現在我的具體位置。這里山路崎嶇,一邊是懸崖,崖下有巖石和水;另一邊是陡峭的山,連綿不斷,很少看到有人家。我大概走過了三個分岔路口......等等?!卑暇o鎖眉頭從車燈照射的兩束光中看向一邊的山巒?!吧娇诘囊惶幱械腊毯邸!?/p>

“什么疤痕?哪有人形容山是用‘疤痕’兩個字的?!贝幮Φ?。

“對不起,說錯了。等一下,我去看看。”艾迪走下車。他已是半身失透,是剛才不自量力下車摸索時淋的。他徑直走向那個山口,疤痕其實是石壁的一處凹了進去,從遠處看像是缺了一個口子。

“你說的對,這不是疤痕,是一尊佛像。有人借這塊光滑的石頭雕刻了財神爺,我猜想是財神爺。”

“??!我知道那里?!贝庨_心的狂叫出來。“那不是財神爺,是山神。是當地的人刻來保平安的。你的運氣可真不賴。”

“是嗎?”

“你再抬頭往上看,有沒有看見一片竹林?!贝幖鼻械貑枴?/p>

艾迪真希望他此刻有一對火眼金睛。深山的夜除了漆黑外,別無其它特色,況且傾盆大雨還不停地澆著他上仰的臉。他緊緊盯著上方,但什么也沒看見。他趕忙跑回車里,將車子的探照燈射向那個山口。他發現就在山口的不遠處竹林隱約可見,又恰巧適時來了一個閃電,映亮了空曠的天空。那確實是一片竹林。他欣喜若狂,拿起手機。

“Shit!”雨水流進了他的手心,手機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滴答滴答個不停。上方,一個響雷又爆炸了。

“喂,程代瑤,能聽見我說話嗎?”他將手機甩了甩。“喂,程代瑤,程代瑤,能聽見嗎?”

半晌,傳來幾聲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話。他又甩了甩,拿出一塊毛巾擦了擦,換了塊電板。

“喂,程代瑤。”

“哈,我以為你掉下懸崖了呢。”代瑤如釋重負地說。

“暫時還沒有。對,那里有片竹林。”

“你現在呆的地方離我姑媽家不遠,你想回家還是暫時到我姑媽家避避?!?/p>

“我選擇回去,你有辦法嗎?”

“那好吧。聽著,你現在發動車子一直往下開。你要保持右手邊永遠都是山巒,左手邊永遠都是懸崖。好,你先開起來。”代瑤心內灼熱,在房間里來回地踱著。地板濕了一大片。

艾迪按照她的指示,將車子開了起來。幾分鐘后,他又拔通代瑤的電話?!拔业那胺绞且欢文酀舨豢暗男÷罚幸粋€分岔點?!?/p>

“我知道。你現在將車開進那條小泥路,唔......大約行進五十米的樣子。”

“然后呢?”艾迪已將車移動了五十米。

“等你開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什么話?”

“左轉!不要管右邊的那條柏油大道,它會誤導你?!?/p>

“好,聽你的?!?/p>

“你是不是又走到了岔路口?”

“是的,小姐?!?/p>

“左轉,馬上?!?/p>

“希望后面不要有鬼跟來。”艾迪打趣道。

“轉過來以后,過不多久就能走上柏油馬路了。之后,你最好不要管那些枝枝杈杈的泥巴路,不要拈花惹草,你就能順著大道趕回家了?!痹捯怀隹冢桶没谄饋?。拈花惹草?貶低的是誰,她心里清楚。

“知道了,謝謝!”他是真心誠意地向她道謝,他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他吁了口氣,在肆無忌憚的雨夜里踏上了歸程。

路上的積水被迅即而來的車子掃向兩旁,循聲而去,銀色轎車正向游憩小宅駛去。代瑤從垂簾夾縫處露出了臉蛋,見到艾迪的車影她即刻笑逐顏開,轉身向他那兒奔去。她剛剛已去洗了一個澡,吹干了頭發,這樣沖進雨里,實則不明智,然而她已到了他家門口。

艾迪潮濕的衣服還裹在身上,只是條紋襯衫的紐扣脫離了紐襻,敞開著他那結實的胸肌。見到代瑤氣喘吁吁、落湯雞似的出現在他眼前,就好像見到了風雨中吹來的一位仙女,溫暖的使他的心撲通跳了跳。

“你還好吧?”代瑤抬頭看著他,關切地問。

艾迪伸手一把將她拽進門,隨后將風雨關在了門外。他反身板著臉說:“怎么不打傘?”

“哦,忘了?!贝帗崤^發喃喃地說。

“你不需要這么晚跑過來?!卑系卣f,一面走向廚房。

“我情不自禁......”代瑤的臉漲得通紅,站在原地垂頭搓手。

艾迪一聽,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端起兩只茶杯喜眉笑眼地朝代瑤走去,等走到她跟前,卻收起笑容擺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輕聲說:“情不自禁?”

代瑤難為情地接過一只杯子,靠在一旁的沙發背上,啜了一口,抬頭笑道:“是啊,情不自禁地想奔過來看看,看看你是否還活著?!?/p>

艾迪抿嘴一笑,“托福,我還活著?!?/p>

“那就好,總算迷途知返?!?/p>

“什么意思?怕我一走了之?”他向她湊近,聲音低沉。他的手輕柔地掠過她的脖子,撩起粘在她臉頰上的鬢發。她能感受到那種輕輕碰觸的虛幻的情味,但那是無與倫比的快樂的感覺。她愣愣地盯著他灼灼放光的雙睛,一時間,她無言可對,覺得自己仿佛就要窒息了。

“我要回去了?!本驮诎霞磳⑽堑剿拇綍r,她開口說道。當一個男人十分感激一個女人的時候,通常會不由自主地想去吻她。

艾迪微微一笑,站直了腰身,說:“回去洗個澡,免得生病?!?/p>

她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向大門走去,聽見他又叫她名字,她停住腳。

“程代瑤,謝謝!”

她微笑以對,匆匆奔回家中。

第二天,雨過天晴。秀芬湊巧從外地回來了,代瑤聞聲趕過去看她。她早聽說秀芬的婚姻生活比較糟糕。張平家一向顧步自封,重男輕女。秀芬生的是個女兒,公婆厚此薄彼,對大兒子生下的兩個兒子尤其疼愛。張平的哥哥嫂嫂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仗著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就在家中專橫跋扈,有恃無恐。張平又是個孬種,每回他嫂嫂在他父母跟前搬弄是非,他都極不耐煩地躲開,像是與己無關。秀芬只能受氣抽噎。為了房子的事,秀芬的公婆竟幾次三番要將她掃地出門,都已打了幾場官司。她在婆家是呆不下去了,只得帶著女兒住回娘家。她母親為此也愁眉淚眼。

“你知道,他大嫂可是個能說會道的人,拍他爸媽的馬屁十分在行。”秀芬無可奈何似的笑了笑,眼睛迷惘地盯著門前的臺階。秀芬與代瑤面對面坐在大門口的兩把椅子上。秀芬三歲的女兒張妍在大門前玩石子,

“干嘛這樣作踐自己呢?實在不行,你可以選擇離婚的嘛?!贝幱行鈶嵉卣f。

秀芬先是一愣,抬眼看了看代瑤,苦笑了一下。代瑤看她那神情,猜測她從來都沒往這方面想過;也或許從來就沒人提起過。

“說的倒輕巧?!毙惴覔u搖頭,滿臉憂愁,“哪能說離婚就能離婚的。離了婚又怎樣?”

小女孩張妍從大門外抓了一把小石子興沖沖地跑過來,撲到秀芬懷里,咿啞地要求秀芬把幾粒石子握好,又歪歪倒倒地朝門外走去。

“小妍現在跟著你媽嗎?”代瑤問。

“嗯。他哥哥的兩個兒子,嬌生慣養的,生來就像極了他們的父母,可會對小妍好?”她的眼眶紅了。

“那張平呢?他什么都不管嗎?”代瑤皺著眉頭問。

“他?”秀芬沉默了一會,又道:“他還是那樣,不聞不問的?!?/p>

“他就是個懦夫?!贝幰会樢娧?。她本想說張平是孬種,怕秀芬難堪。

“代瑤?!毙惴夜徊粷M地叫起來。

“抱歉?!彼龑π惴椅⑽⒌匦α诵?。

“叔叔!”是小妍柔嫩的聲音。吳賢明已抱起小妍向她們走來,見到代瑤,他驚喜不已。

“代瑤什么時候回來的?”他笑瞇瞇地問。吳賢明長了一張娃娃臉,小眼睛,眉毛很淡。前幾年看見他,肚子還沒那樣凸,現在的肚子已像是罩了一個小洗臉盆。發福了,臉看上去有些浮腫,好在個子還有那么高,還能穿上西裝。

“前兩天?!贝幒喍痰卣f。她不喜歡這個人,她總覺得那是一副賊眉鼠眼的相貌。

“還在上海嗎?”吳賢明走到堂屋拖了一把椅子挨近她們坐下。

“嗯,我又沒地方可去,你呢?”代瑤笑道。這里的人對待鄉里鄉親若無真正的過結總是會客客氣氣的,即使遇著了不想見的人也會虛情假義地客氣一番。

“他啊,他現在在家里開車拉客。他去年買了一部車?!毙惴覐呐源鹪?,他倒了一杯水遞給吳賢明。

“我啊,鄉巴佬一個,當然離不開這里嘍?!彼f著自己先笑了起來?!按?,你現在混得也該不錯吧,發財了吧?”

“還行吧。”代瑤笑道。

“幾年不見,倒是越來越漂亮了嘛?!眳琴t明半真半假地說,又對代瑤上下打量了一番。代瑤發現從剛才他進門起就一直沒把目光離開過她。他總是用褻du的目光注視著她,這令她極為反感。

“哪有啊。”代瑤將小妍抱在腿上哄她玩。她是知道吳賢明的。三年前吳賢明托人向她母親說過媒,她母親當然當場就回絕了。事后,代瑤還笑過吳賢明的不自量力。吳賢明今年大概有三十一二歲,還未娶上媳婦。如今見了代瑤裊裊婷婷,比起從前更加嫵媚,由不得他不怦然心動。

三人正在閑聊,忽然幾聲喇叭響,吳賢明趕忙站起來,笑著對她倆說:“我的車子停在路上,可能擋道了。”小妍一聽到車子就吵著要去坐,扭動著身子硬是掙脫掉代瑤,向門外大路跑去。代瑤和秀芬只得也跟了過去。

馬路旁,艾迪靠著車身沖他們微笑。代瑤緩緩地走過去,說:“你怎么來了。”

“來接你啊?!卑险f。“奶奶已將午飯做好了,你再遲兩分鐘回去,就只能吃空盤子了?!?/p>

代瑤低頭笑笑,心上像是涂滿了甜津津的糖稀,甜蜜的令她就想立刻死去。

“他是你的......”秀芬戳了戳代瑤,狐疑的看著她。

“哦,他叫艾迪。”代瑤慌忙道。

“你好?!?/p>

“你好。”

“你不是說你沒有男朋友的嘛?”秀芬輕聲說,又戳了她一下,壞壞地笑起來。

“啊......唔,確實?!贝幰草p聲說。但掩飾不了內心的喜悅,嘴角流露出一抹甜蜜的笑。

“上車?!卑险f。他將車門拉開,讓代瑤坐了進去。

“你真會顯擺,總共就五百米的路,最遠也不過八百米,用得著開車來嗎?”代瑤向秀芬揮手告別,轉彎的時候,她對艾迪說。

“我喜歡,你管得著嗎?”艾迪的車越過吳賢明的車時,代瑤從余光里瞟到吳賢明正夸張地張著嘴,不禁咯咯大笑起來。她覺得吳賢明這次定會自慚形穢,今后對她少不得要放尊重些。

“你笑什么?”艾迪笑問道。

“我喜歡,你管得著嗎?”代瑤望著他,一仰頭又吃吃地笑起來。艾迪雖然有些迷惑,但見她笑得這般開心,自己也抿嘴一笑。

中午又打了一場暴雨,雨剛一停,艾迪與代瑤就向附近的山林走去。小樹林很寧靜,越往上越深,在雨后的陽光下,裝束著一件輕柔華美的薄紗。

“你不是昨天就走的嗎?”代瑤扶著一棵老杉樹,低頭問。

“本來是準備走的,但經不住誘惑就又留下了?!卑献哌^去靠在另一棵樹上。

他這話什么意思,可會是為了她?她有些頭暈,但她寧愿相信是與她有關。

“你說的那些怪石,的確誘人,不是嗎?”他見她不作聲,臉也紅了,就又笑著說。

“嗯......”她有些失望,隨后淡淡地微笑道:“的確如此。”

“不過,我明天肯定要回去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上海嗎?”他走近她,手撐著那棵她一直繞著走的樹,靜靜地等著她回話。

“哦,我還沒想好。”她支吾一句,背過身去,免得撞上他的雙眼,控制不住內心的渴望會去吻他。

“我爸媽催我回去?!?/p>

“你媽媽是美術老師,是嗎?”她想轉移話題,她不想知道他回去的理由,那會讓她心碎的。

“是的。哦,對了,我記得你也很喜歡畫畫的,現在還會畫嗎?”

“哦,我都幾年沒試著去畫了。”代瑤笑道。

“為什么?”

“不為什么?!彼此久级⒅约?,又低頭看著地面,說:“工作比較忙,又沒錢?!币惶崞疱X,她就會想到家債,不由自主地皺起雙眉。

“你不是一直在工作的嗎?”艾迪說。

“原則上是?!彼戳怂谎?,又迅速地將眼睛轉向她身旁的一棵老樹。怕她心中的幽怨被他識破,以為她是個背恩忘義的人?!拔覌屢莻€美術老師就好了?!彼p輕撫著樹皮,一種莫名的憂愁油然產生。

老樹虬枝的蒼桑歲月,見證了時代的變遷。樹皮長滿了皺紋,開始脫落。你撫它,就像撫著老母親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我們逐日強大的同時,他們年華漸失。她心下軟起來,不知道自己的怨恨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怎么講?”艾迪跟著她往山林深處走去。

“我媽媽很苦,沒有自己的追求。我是說在藝術上,我希望她有,這樣,她就不會那么累了?!?/p>

艾迪點點頭,表示愿意繼續聽她訴說。

“她很累,我看得出來。我的兩個吊兒郎當的弟弟很讓她操心,早已令她焦頭爛額,所以我不想違背她的心意,惹她生氣。至少現在還不想。”

他們兩個在山頂的一塊草叢中坐了下來。艾迪一直表現出很理解她的樣子。她撲哧一笑,說:“我知道你聽得迷迷糊糊的,別在裝蒜了。”

“沒有啊,我聽得很明白?!卑戏瘩g道。

“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想跟你說說?!?/p>

“那你就暢所欲言吧,我洗耳恭聽?!?/p>

代瑤感激地笑了笑,她說:“我有些怨恨我的家人。”她朝艾迪的臉看去,但愿他沒有聳人聽聞的表情。他好像讀懂了她的心思,向他微笑著聳聳肩。

代瑤隨手抓起一根細細的枯樹枝揉搓著,繼續說:“我媽媽很喜歡照著電視上的女孩子或親鄰好友的女兒來評判我:你看,別人的頭發吹得多漂亮,別人的衣服穿得多么協調,他的女兒可不是這樣等等;或者說,你就為什么不能像別人一樣呢?我通常很是懊惱,經常不耐煩地反駁她,說別人不是她的女兒,你的女兒也不是別人家的;或者言詞更為激烈些,‘你的女兒沒有別人家富裕,請別癡心妄想諸如此類的話?!瘚寢尶倳鷼獾牧滔乱痪洌翰桓阏f!那種跟我說話好似跟個白癡或是不盡人情的人談話特別傷腦筋的神情,著實讓我難受。每當想起我都會無聲地淌眼淚。其實,我并不反對媽媽拿別人來跟我比,我只是不希望她拿別人的成功或是做事的目的來激勵我,反而忽略了我的優點和特長。我想要的是媽媽會跟我講:孩子,你看別人多么勇敢、多么自信,這些你也一樣不缺。只要你相信,無論你選擇了哪條路,人生的方向如何,你都會走得很完美,走得毫無遺憾,盡管你會遇到許多挫折或者失敗。瞧瞧,別人都能成功的戰勝它們,我想你也一樣可以,我敢保證。可是,媽媽是很難說出這樣的話的。但我又非常能理解她。我知道,她受得教育不多,她對我們幾個孩子在生活上無微不至的照顧,叫誰也不會抱怨她幾句。可是,精神方面......”

她覺得自己不被理解,的確很委屈,一時失控,竟在他面前滔滔汩汩地淌了一大堆的牢騷。她的眼睛濕潤了,她用手揩去,猛眨了眨雙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這次沒哭得唏哩嘩啦算是個奇跡,平時一想起,她都會不停地流淚,仿佛這是別人八輩子都不曾經歷過的遭遇,竟讓她趕上了。

艾迪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只定定地看著她。

“怎么?”代瑤笑著說:“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你肯定認為我是個滿腹牢騷,不知感恩圖報的人,對吧?”

“沒有?!彼麚u搖頭,“你并不恨你的家人,我能感覺得到?!?/p>

代瑤很吃驚,傻傻地望著他。

“你是因為不被理解所產生的孤獨而煩悶。你是因為孤獨,所以彷徨,所以才怨恨?!卑隙⒅碾p眼,湊近一些說。

“我不同意。不......也許,你說的有些道理。”她有些害怕,同時又很心喜。他竟然能一語道破她心中的苦悶!

“我對我媽的索取,是不是到了貪婪的地步?”她望著他真摯的面龐,忽然有自咎感。

“孩子都是這樣,你不必自責。”艾迪寬慰她,用低沉的聲音說:“聽著,代瑤,我希望你不要被這些瑣事困住了你自己,那會拖著你很快的老去。我希望你能毫無顧忌地去追求你所喜歡的東西。年青人一向都是靈魂的守護者,不是嗎?——哦,我媽是這樣告訴我的。我是說綻放出你美麗的個性。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個性魅力,但是,每個人都有權力去追求屬于自己的個性,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美它,絕不放棄。我覺得這會不枉此生。”

“你很有真知灼見。”她的眼睛里閃著淚光。

“你也一樣。”他的臉龐慢慢地靠近她的面龐。

“你是這樣的嗎?”她輕聲問。

“是的。”他捧起她的臉,開始吻她。摩挲在唇上也酥軟到了她的心房。片刻的沉醉令她心滿意足,她不得不理智地離開那誘人的唇。她的手搭在他溫熱的胸脯上,感覺到了他的心跳。她輕輕推開他,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雙眼。“對不起。”她說。隨后,她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山下跑去。

代瑤悠悠忽忽地走回家中,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尋思著她和艾迪的關系。

“程家奶奶,那帥小伙是不是您的孫女婿???”一個婆娘笑嬉嬉地問。

“別胡說,艾迪已經是結了婚的人,可別瞎說哦?!背棠棠虉远ǖ胤駴Q了,一面朝前走,又喃喃地說:“我倒希望他是。”

代瑤探頭望去,程奶奶正向她的屋走來。

“代瑤,你幫我去買樣菜來,晚上沒菜吃了。我懶得動彈?!?/p>

“好的?!贝幋饝唛_了。

她這回總算醒過來了。他結婚了。千錯萬錯都不該愛上他,那么多人她都不愛,偏偏愛上了他?可是她就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晚飯吃得很沉默,安靜極了。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程奶奶更不會說什么。一吃完,她就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空曠的家,他也是。

代瑤準備去洗澡的時候,有人敲門。她以為是艾迪,正忐忑著不知道見面該說些什么,打開門,吳賢明笑嬉嬉地站在那里。代瑤心中雖然不悅,但只得讓他進來。她把門虛掩著。

“這么晚,找我有事嗎?”她問,順便將剛拿起的睡衣放在一邊的凳子上。

“沒有,想跟你聊聊秀芬的事。”他忽然表現的非常惆悵,順勢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哦。”代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走到離他一丈遠的地方坐下。

“你跟秀芬從小就是好朋友,這我知道,所以我想把她的事跟你講講?!眳琴t明又在盯著她看了。

“好啊,你說吧?!贝幚涞卣f。她知道他來的目的。

于是,吳賢明開始絮絮叨叨講說秀芬的婚姻?!八婵蓱z,攤上了這么個丈夫,這么個婆家,簡直把她折磨死了。張平真是沒用,屁事都不管......”他說張平的不是大概用了五分鐘,后來就說他們打官司的事,這一點,代瑤早就知曉。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聽著。

“我想秀芬肯定懊悔了,她現在八成想著黃定勇?!眳琴t明對自己探測出別人內心的想法很是得意,揚起了他的淡眉說:“黃定勇現在算是混出名堂了。他當上了包工頭,賺了不少錢,蓋起了漂亮的樓房,準備娶媳婦了。不過,他大概還是比較惦念秀芬的,問過我好多回秀芬的情況。”

“他們見面還說話嗎?”代瑤遠遠地拋來一句。

“嗯,不大說,也很少見面。秀芬似乎躲著他。近兩年,幾乎都不來往了?!眳琴t明搖搖頭,又說:“這人啦,真不可貌相!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代瑤猜測他接下來的話一定會撲向他自己。果然,吳賢明洋洋得意地開始了他漫長的自我吹噓。

“就拿我來講吧。別看我現在這個模樣,比不得某些人富裕。但是,將來肯定能翻身擁有驚人的財富。”

代瑤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代瑤,你可別不相信?!眳琴t明自我陶醉道:“黃定勇現在發了財,指不定將來我也能像他一樣,甚至還要好咧。你還別不信!我家里已造好了樓房,車子也買了,哦,對了,你要用車的時候跟我說一下,我免費載你來回,上街、上哪兒都行!別說載你一個人,就是.....”他還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代瑤及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泡杯茶給你吧。”代瑤說著就去書案處拿茶葉筒。她鉗了點茶葉子放在瓷杯里,一邊往里倒開水,一邊拿蓋子去罩茶葉筒。她只顧看開水有沒有溢出杯子,另一只手上的蓋子已經罩空了,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咣啷咣啷地滾起來?!霸撍?。”她嘀咕著去追蓋子。她躬著背探手到桌底鉤了老半天。

“我幫你撿吧?!眳琴t明說。

“不用。”代瑤吃力地咕噥了一句。吳賢明已經走過去,站在她背后。代瑤白色的T恤衫正往上爬,露出光潔的后背。吳賢明垂涎欲滴地看著,咽下一口水,挨著代瑤蹲下去。他的一只手伸進桌底,一只手正要往代瑤的光背上架去——

“程代瑤!”

吳賢明一驚,慌忙縮手,汗水齊刷刷地滲出毛孔。代瑤轉頭,見艾迪正怒目橫眉的盯著她。

“你們在干什么?”艾迪走近兩步,沒好氣地問。

“沒干什么,茶葉筒蓋掉地上了,我撿來著。”代瑤解釋道。

艾迪沒理會她的話,直接走向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大汗淋漓的吳賢明。

“你在這里干什么?”艾迪繃著臉說。

“我?我......”吳賢明本是一個欺軟怕硬、軟塌塌慣了的人,見到城里的富家子弟他打心里是有幾分敬慕的。這時,他自知理虧,又見艾迪那樣的氣勢洶洶,不免有些畏懼,心虛的兩眼躲躲閃閃的。

“他來玩的?!贝幷f。

“對!”吳賢明趕忙說:“代瑤,那我先回去了,你有空去我們那邊玩?!闭f著就一溜煙地跑開了。

代瑤仍彎下腰去找筒蓋,卻在桌子對面的墻根處發現了它。

花玉奴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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