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雅再次醒來時,周圍一切都安靜了。
她覺得渾身無力,很虛弱……但總有種莫名的輕松感,好像終于卸下了什么負擔。
“這是哪里?”
安雅有點糊涂,想不起做了什么。
活動一番身體,她發現自己被束縛在一個狹窄空間內。
四周有許多條電纜線,正插在自己身體各處的接口上,但目前并沒有外界信號和觸覺輸入。
這場景,她再熟悉不過了。
機甲座艙。
自己正身處機甲的駕駛艙內……不過目前這臺機甲已切斷操作平臺電源,引擎動力爐也并未啟動。
“安雅?沒事了嗎?”
艙室外好像有人呼喊。
于是,她便打開了機甲艙外蓋,向外望去——
好高啊。
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坐上了這臺最大型的機甲。
僅僅是機甲胸前的座艙位置,就已經與這座實驗大廈的六樓一樣高。
而六樓的露天觀景臺上,兩個穿著工作服,但生著一副東方人面孔的家伙,正遠遠望著自己。
“安雅,感覺怎么樣?”
說話的是那個少年。
那人目光純澈,雖然身上的實驗服染了不少血跡,但依舊神態坦蕩,讓安雅沒發覺任何異常。
看上去有點眼熟。
盡管安雅認出了面前的人,卻不知怎么……記不起他的名字。
但下意識覺得他是個好人。
也許在某個記憶模糊的片段里,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子,好像解救過自己……
所以信任他。
噠,噠。
安雅從座艙走出,順著搭在機甲上的梯子,一步步走下來,直到觀景臺。
“……請問,我,這是怎么了?”
她看著眼前一男一女兩人,試著開口詢問。
“哇哦,0413號,剛剛很危險,你沒事吧?”
白不言學著那些實驗員的口氣,這樣稱呼安雅。
他指了指周圍的墻壁,還有一片狼藉的廠房中央……這些地方,四處都有被奇怪的機械觸手侵蝕的痕跡。
而現在,除了些許殘骸外,什么也沒剩下。
遠處的一樓廣場,格斗擂臺上,還殘留著一灘血跡……
“實驗中心剛剛遭到了襲擊,多虧了你,這里才能沒事。”白不言迅速編造著故事,趁熱打鐵道,“你剛剛作為試用駕駛員,表現非常出色。”
“……呃,是嗎?”
安雅想開口質疑,卻又覺得他說的沒錯。
好像剛才的確經歷了某種危機。
“可周圍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嗎?”
“是的沒錯!”
白不言趁熱打鐵,指著眼前的巨型機甲,鼓勵道。
“你已經可以駕馭它了,安雅。”
“經過本次考驗,我們實驗組一致確定,你是最適合駕駛這臺‘泰坦’的人選!”
沒錯,全員一致通過。
因為就在剛剛……安雅和學姐一同陷入更深層的沉睡時,白不言早已拿起槍,逐一殺光了這里的所有人,清空場地。
所有影子人都已覆滅,奇怪的觸手形污染也都清理完畢。
這里干凈了。
“我知道,你心里并不信任這些大機械,不是嗎?”
白不言擠出一個浮夸的笑容。
“從現在起,你不用再害怕了。”
“你完全可以駕馭它,安雅……侵入這里的壞東西都已經消失,欺負你的人也全都不在了……你現在是安全的。”
“……”
安雅一時說不出話。
她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愣了片刻。
“安雅,戰士是不會逃避痛苦的。”白不言這樣說道。
“……沒錯,我是一名戰士。”
安雅想了一陣,最終緩緩點頭。
唰!
幾乎在她下決心的同時,世界開始崩塌。
【晚上好……這里是智能語音…】
【請注意,您正身處夢境……】
【預…算…時…間…已…結…束…】
【即將結束會話…】
時間剛好。
造夢機計時結束,潛意識的依托開始撤除……
在夢境垮塌的同時,安雅看著四周的一切,似有所悟。
而站在白不言身旁的明衣,則始終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看著這一切,眼神復雜。
這個方案是完全由白不言想出來的,她不過是順水推舟。
安雅的心結在于負傷的記憶,以及內心深處對生化技術的懷疑。她夢中的巨型機甲,不止是記憶的還原,更是她心中生化科技的象征和代名詞。
讓她醒來后乘上這臺機甲,同時清除場景內的一切可疑內容,再編織一個善意謊言,告訴她“你已經征服這些電子元件了,不用在懷疑了”。
于是,問題解決。
雖然物理損傷無法修復,但心理障礙總可以祛除。
……
……
夢中的三人依次按順序醒來。
先是入侵的兩人,最后才是架構夢境的安雅。
醒來的明衣直接拽著白不言的耳朵,把他帶進了洗浴間。
啪。
關上門后,明衣一把拽起白不言的衣領,將他按在了梳妝鏡上。
原本一臉惱怒的學姐,在發現這小子居然臉紅了之后,便立刻意識到他是想歪了,又用腳背踢了他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做了什么?”
“……嗯?我做了什么?”
白不言左右晃了晃頭,好像完全不理解學姐為什么生氣。
“不記得自己夢里做了什么,是不是?”
“也對,第二層損失的記憶會比第一層更多……”
明衣深吸一口氣,逐漸冷靜下來。
“我來提醒提醒你,在第二層,你殺光了所有的影子人,并試圖給夢主灌輸意識和概念,記得嗎?”
“喔,我想想……”
大概是由于被學姐的兩坨年糕抵住,白不言一時有些糊涂,還沒清醒過來。
“我不是在給人家治病嘛。”
“就是臨時想了個辦法,讓人家解開心結,貌似還成功了,好事兒啊。”
想了半天之后,他最終答道。
看他這副不知悔改的模樣,明衣氣到噎住。
“真是輸給你了,我的白……”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平時在課上是壓根不聽講?全都翹課了?有關世界各地區,對入夢行為的規定細則,你一問三不知?”
“篡改他人潛意識,是犯罪行為。”
“在絕大多數地區的法規里,都是如此……好吧,其實嚴格來講,盜夢也是不合法的……不過我只是希望你小心點。”
見她一番連比劃帶解釋,白不言算是終于有點明白了。
他撓了撓頭,又辯解起來:
“可我記得學姐你說,殺幾個影子人不是什么大事嘛,而且那些都是反派形象的家伙,多宰幾個不是有助于人家身心健康來著……”
“偶爾干掉幾個當然沒事,但我可沒叫你全殺光!”
明衣努力耐下心,壓低聲音,像哄孩子的幼兒園老師一樣,蹲下向他解釋著。
但殊不知,她這個角度讓白不言瞥見了事業線……反而更容易走神了。
“而且你不僅僅是殺光了那一層的影子,你還嘗試哄騙夢主的主意識人格,并且給她灌輸一些你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好心。”
“如果你每次都這樣成功,永不失手,當然沒問題……我們只要不說出去,夢主本人沒有異議,這些都不要緊。”
“可你如果失手了呢?”
“修改意識的過程中一旦出差錯,受影響的不僅僅是夢主,還有你自己。”
明衣說到這里的時候,幾乎鼻尖已經要和白不言撞上了。
他最終只能囫圇地點點頭。
“好吧,我盡量以后不再犯……”
“不,你肯定會再犯。”
明衣推了推眼鏡,嘆氣道。
“按照上水學派的主流觀點,人的性格是注定的。越進入底層夢境,你的行為就越趨近于自己的本能,逐漸拋棄理性,奔向感性……”
“你既然這次想這么做,那以后恐怕還會這么做,因為這是你的本性。”
“人在夢里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以后如果進入更深層,你不僅控制不了自己,甚至連你做了什么,事后都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