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現在，他正和馮玉策在一起。聽馮玉策說一些你們共同經歷過，但是他完全沒有記憶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我一下子站起來。

馮玉策把穆小暮禁止說出去的內容，告訴了季冬云？

這不可能！他明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很嚴重！更何況現在這種情況下和季冬云說他也不一定相信！

簡直胡來！必須制止！

“不僅如此。”

我正要離開，華倩林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我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骨頭幾乎碎掉。

華倩林將我按回座椅，躬身，鼻尖幾乎要戳到我的臉頰，湊近我的耳邊輕聲說。

“已經來不及了。從你們中午分開到現在，他已經全都說完了。為了對他這種大無畏的犧牲精神表示贊揚，我稍微告訴你一些事情。”

華倩林直起身子，圓溜溜的黑眼睛直視我的靈魂，讓我無處可躲，內心的動搖與慌亂全部暴露在華倩林面前。

不，這不是華倩林。

雖然有著同樣的外貌，但靈魂卻是王煙雨本人。

“首先，或許馮玉策告訴你我能看到過去和未來——準確來說，并不是這樣。我能看到的，是所有的可能性。在現階段的背景下，對于同一件事，一個人有無數種選擇，每一種選擇都會導致一個結果——就像是樹干上的枝杈，每一根枝杈都通往一個方向。有的粗，有的細，有的最終抵達樹冠，有的中途夭折。在做出選擇之前，這所有的樹杈存在，都是一個可能性。但是，一旦做出選擇，可能性就消失了，只剩下唯一一個確定性。

“我能看到所有的可能性，但這不代表未來，因為在做出選擇之前，所有的可能性都處于不確定的疊加狀態。未來是不可知的。但是，我能夠對做出選擇的人施加影響，誘導他做出我想要的那個選擇——看起來就像是我知道未來一樣。

“所以我說我能幫你，實際上是指，能夠告訴你我所看到的所有的可能性，給你的選擇提供參考，并且最終到達你想要的未來——但是有一個前提。”

華倩林看著我，一字一頓。

“你的時間，還足夠。如果沒有時間，那么對你而言的所有可能性，都不復存在。”

我吞了一口口水。

那個我一直刻意回避不愿想起的問題，終于還是被提起了。

眼前的深淵開始蔓延，污濁的黑水淹沒我的雙腳，寒冷徹骨。

那是，被我刻意遺忘卻無法忘卻的事。

季冬云與馮玉策要回到高中的導火索，是我死于空難。

若我已經在那個時候喪生，則不可能還存在于世界上。

也就是說，和上一次的結局一樣，他們誤以為我死亡，實際上可能僅僅是昏迷。

但是毫無疑問，我在空難之中受了重傷，嚴重到足以讓他們兩個以為我已經死亡。

比如上一次的我的結局。

喪失所有意識，植物人一般躺在病床上。

同時，還有一個細節提醒我，很可能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就是那不同尋常的異常嚴重的心律不齊。

那不是普通的沃夫·柏金森·懷特癥候群，很有可能是我壽命將盡的預兆。

這些，全部都被我有意埋在意識世界的最深層，想要避開卻一直生活在它的陰影之下。

現在，在華倩林那雙能看穿靈魂的眼睛注視下，重現天日。

無處可逃。

盡管如此，我依舊期盼著，至少將少年救回來。

哪怕未來沒有我，或者我只存在于記憶之中，我依舊想要這樣做。

所以我十分害怕馮玉策再次發動輪回。

一旦那樣做，我就真得消失。

再也不復存在。

我仰頭，看著華倩林，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我的時間，不夠了。是嗎。”

答案其實自己早就知道，可是依舊忍不住想要求證。

事實卻是，并沒有得到證實。

華倩林搖頭：“你的確曾經死于空難，但是那并不代表著時間額度用完。并且發動輪回的人不是你本人，而是馮玉策和季冬云。這一點并不矛盾。”

像是看到了一絲希望，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大聲問：“那么你所看到的我，我的可能性是什么？我的時間還有多少？五年？十年？二十年？還是——”

“你沒有搞清楚時間額度的含義。”

華倩林打開我的手。

“這些原本都應該是姐姐告訴你們的，也不知道她最近在計劃什么。”華倩林抱怨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又回到我的問題上來。

“你以為時間額度是什么？一個常數？定量？還是變量？”

“有區別嗎？”

所謂的時間額度，不就是一個人的壽命嗎？這有什么問題？

還是說……定量與變量的區別……啊！

大腦中隱約閃過一個念頭，被華倩林敏銳捕捉到：“意識到了？”

“壽命，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規定好的？難道，可以改變？”

華倩林點頭。

“所謂的壽命，并不是由閻王爺命令判官在生死簿上寫下陽壽幾幾年這樣。從生命出現開始，根據孕婦的身體狀況，攜帶遺傳信息的內容，以及各種各樣的限制因素，共同決定了這個剛剛成形的胎兒能夠活多少年——但壽命是一直在變化的。它也擁有數以億萬計的可能性。

胎兒出生之后，每個時刻的每個選擇，都會對壽命有所影響。嬰兒時期是母乳喂養還是食用奶粉。幼兒時期飲用水是否受到污染，甚至家里有沒有二手煙，新裝修的房子是否甲醛超標。逐漸長大以后，飲食習慣是否健康，是否有不良嗜好，作息時間是否正常——所有的這些，共同影響著最后的壽命。

所以，時間額度，是個變量。它一直在不停變化。

換句話說，如果時間額度是個定值，那么你也沒有回到這里的必要。因為如果是個定值，那么你注定要在飛機失事的那個時間點死去，就算改變了死亡的方式，壽命也得不到延長，也就沒有回到過去改變這個結局的必要。

所以，你的時間額度究竟有多少，是否足夠你活到時間斷點，取決于你自己。”

華倩林說完，從自己背包中掏出一杯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坐在我旁邊。

我自己一個人低著頭，沉默了許久。

華倩林說的理論，我懂。

大約就是，自己的生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保持健康良好的生活習慣就能延年益壽之類的。

但是，這和她之前特意提出的前提有什么關系？和現在的局面又有什么關系？

也許弄清楚了這些，能夠使我感到安心，但是除此之外呢？對于華倩林本人又有什么用？

回到這個話題展開的最初，她說要幫我，同時又說馮玉策最終會死在我的手中，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華倩林看著我，眼里帶著一絲失望。

“我還想著，如果你自己能夠領悟，就不用我說這些。”

那眼神，除了失望還有一點復雜的愧疚。

“說過的吧。我能看到所有的可能性。盡管這些可能性之間有差距，但大體可以分成三種情況。這三種情況的實質又是一樣的——從你們第一次輪回開始，就沒有改變。”

“什么？”

我隱約察覺到華倩林指的是什么情況。

從兩次輪回的發動動機來推測，這個情況恐怕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