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店。
走到半路,李燦接了一個電話,說是有急事要先走,就剩下我們四個。
到達的時候,唐哥正拎著油漆站在梯子上,低著頭對著他家的三色貓嚷著讓開之類的話。
三色貓歡快地圍繞著梯子打轉,尾巴一圈又一圈纏繞住梯子角,小腦袋蹭來蹭去,見到我們,也不躲開,反而喵喵叫了幾聲,像是在對我們發出邀請。
而唐哥,站在顫顫巍巍的梯子頂端,一手扶著梯子把手,一手拎著油漆桶,沖我喊:“把它抱走!”
“放著我來!”
夢雅捋起袖子,沖貓大喝一聲,三色貓夾著尾巴撞著梯子就跑,梯子上的唐哥嚇了一跳,身子搖晃起來,小白和高云立刻跑過去,一人扶住一邊,直到唐哥安全下來,對著夢雅大喊:“貓抓傷你可怎么辦!”
夢雅一愣,沒有說話。
唐哥這才收拾了油漆,重新爬上去,毫不客氣吩咐我看著他家的貓不要隨意跑出來。
幾秒鐘之后才回過神,轉身來回打量夢雅和小白。
“你們……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舊書店里面,高云緊緊摟著三色貓,夢雅伸爪子逗貓,李燦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坐在一邊邊看邊笑。
我被唐哥拉出去倒水,他小聲問:“都是你同學?”
“之前在學校打球的時候見過吧。高個子的是王夢雅,另一個是白瑞涵。”
唐哥撓了撓腦袋,問:“你交朋友的主要標準是不是長得好看?”
這話似曾相識,好像父親也這么說過來著。
我笑:“你覺得哪個最好看?”
“當然是咱們小愛!”
“這是當然!除我之外呢!”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謙虛。”
唐哥回過頭,透過木質的窗戶縫隙,仔細打量了一番,得出結論:“若是說長相,那個女俠最漂亮。若是說氣質,高云沒得挑。不過要看眼緣的話,那個叫白……”“白瑞涵。”“對,白瑞涵,這個最投緣。”
“唐哥你眼光果然好啊。”
我一直笑,唐哥摸不著頭腦,連問到底怎么了,我沒解釋,反問道:“剛才在干什么?”
“給招牌上漆。”
唐哥家的舊書店,有幾十年的歷史,老房子里放老書,別有一番風味。
那招牌據說是老店主年輕時候手寫的,找了城外專門給人刻墓碑的手藝人雕刻的,雖說顯得晦氣,但不知道這招牌來歷的,都說這字寫得好,刻得也好。
招牌掛了幾十年,紅漆早就褪盡,早該重新上漆,可唐哥說這次上漆,理由不一般。
“就上次卓小姐來的時候,強烈建議把招牌上的字重新描一遍。老爹也聽她的,今兒就安排我描字。”
“說起來,老店主呢?”
“去買金漆了。說什么要描個金邊。”
唐哥手腳利索將五杯茶擺在托盤里,轉身去拿零食與點心,一面搖頭:“描了招牌就要粉刷墻面。刷完墻面還要換地磚。地磚鋪好了書架也得換——我看這描招牌啊,和象牙筷子沒差!”
唐哥所說的象牙筷子,大約是指殷紂王時萁子的一番話。
萁子見紂王進餐必用象箸,嘆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為杯,則必思遠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馬宮室之漸自此始,不可振也。”
不過和紂王比起來,老店主不過是經營一家舊書店,何況書店環境好,生意也會好,所以重新裝修一下也沒差。
我深以為如此,就如素日那般,并不曾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
事后想來,唐哥此舉像是一個警鐘。
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沒有那最初蝴蝶振動的翅膀,就不會有之后多米諾骨牌倒地時的不可收拾。
所有的惡果,追根溯源,不過是源于最初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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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果然如唐哥所說,老店主覺得招牌新了,墻壁也得粉刷。
晚上我接到唐哥的電話,問我周末有沒有空閑。
打電話去季冬云那邊,少年說他已經答應唐哥過去幫忙。
次日去學校,馮玉策也告訴我,他周末要去幫忙粉刷墻壁。
聽到這事,旁邊一下子就熱鬧了。
首先是夢雅,拉著小白的手說要一起去,問理由,只說是覺得唐哥挺有意思的,反正在家也是閑著,不如一起去。
前頭,高云欲言又止,最后被馮玉策察覺,說出心中想法,原來也想加入。
打電話告訴唐哥,唐哥那邊犯難:“人太多了,咱家地小,塞不下。何況,都是女孩子,她們——”“你就舍得使喚我出力氣啊!”
我嗔怒。
唐哥連忙解釋,最后還是答應一起。
“罷了罷了,這次是粉刷墻面,下次恐怕就要換地磚書架,不如干脆徹底些,一次性裝修完。你們女生就負責整理書籍,登記打包。我再找幾個哥們兒,晚上我請你們吃飯。”
掛了電話,告訴他們結果,女生們莫名的興奮起來。
尤其夢雅。
我有些納悶:“我和高云也就算了,你才剛認識唐哥,怎么就……就好像……”
“好像什么?”
夢雅瞪了我一眼,卻是帶著笑意的。
我連連擺手:“沒什么。都挺好。”
“我看也是!”
夢雅笑著抱著小白的肩膀,兩人已經開始商量周末去的時候帶什么零食之類的。
我說,我們是去幫人家干活的,不是秋游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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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天氣轉冷。
今年的寒潮來勢洶洶,早晨我出門的時候,門剛一打開,一股冷風將我推回室內。
真冷。
這種天氣真想一杯熱牛奶一本書一只貓窩在被窩里一整天不出來。
不過想想唐哥家的三色貓,比起我家壞脾氣的凱蒂還是有不少吸引力的。
我鼓足勇氣推開門,逆著寒風跑向車站。
誰知我是最后一個到的。
夢雅頭上戴著尖尖的圣誕帽,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對著我喊快點幫忙。
小白和高云兩人抱著大紙盒進進出出,沖我微笑。
男生們穿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白色圍裙,正在粉刷墻壁。
少年看到我,走過來,從口袋里摸出一個便當盒,打開來卻是紅豆糕,還冒著熱氣。
“昨天家里做的。味道很好。你應該喜歡吃紅豆。”
有這種福利,這么冷的天跑出來也是值得的!
我偷偷躲在一邊,一個人將紅豆糕吃光——別的東西可以分享,但是季冬云送的東西只屬于我一個人!
忙活了一整天,到傍晚天擦黑,勉強算是折騰出來個樣子。
唐哥放下手中的粉刷工具,大手一揮,帶著我們一幫人浩浩蕩蕩走向飯店。
我落在最后。因為我家不習慣吃晚餐。
說起來,關于我家不吃晚飯,得追溯到太爺爺那一輩。
那時候正趕上困難時期,沒有足夠的口糧,全家人每天只能吃一頓。后來生活逐漸好了,早餐吃得起,可只要吃晚餐,第二天必定腹痛。
于是家里就沒有晚餐了。
父親與母親結婚后,母親為了減肥,也不吃晚餐。而我,打小就沒有吃過晚餐,以至于成了習慣,也跟著不吃。
因此,每次晚上出來聚餐對我而言都是種挑戰。
家里沒有吃晚飯的習慣,但是在外面,尤其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好意思堅持不吃晚飯。
只能是盡量少吃吧。
盡管如此,明天清晨腹痛還是跑不了。
一想到這里,我就覺得頭痛。
注意到我的情緒不對,少年站在原地等我:“喝點粥吧。”
我點頭:“今天天冷,如果有熱湯之類的喝一點還是很不錯的。”
“你們怎么了?”
馮玉策也走過來。
季冬云幫我解釋,馮玉策笑笑:“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習慣。”
我們三個人就慢慢走在隊伍的最后,直到還剩下一個路口的時候,季冬云被唐哥叫去,兩人先去點菜。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馮玉策,覺得有點尷尬。
他也意識到氣氛不對,立刻擺手:“我也過去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轉身要走的時候,綠燈變成了紅燈。
原本就走在最后的我們,被斑馬線分隔在了一條路的兩邊。
罷了。只當做普通朋友,不去刻意想之前的事,便不會有什么尷尬。
可是要說些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