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父親的回復讓我失望了。
若是我轉學,很簡單。可對于于蘭這樣情況特殊又有前科的人,很難。
“再等等吧。”
這是父親的回答。
一般的“再等等”,就是“不用再等”的意思。
父親問我:“要是你轉學呢。”
我反問:“你不覺得窩囊嗎?”
父親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點頭。
這就是昨天的結果。
到今天中午,我將這件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仔仔細細說給季冬云和馮玉策聽,兩人聽完也犯難。
留吧,兩邊都不對付。
走吧,讓誰走?
讓于蘭走?她走不了。
讓我走?我不樂意。
季冬云吸了吸鼻子,說:“跟你們班主任反映一下。”
“不行。”
馮玉策先我一步反駁。
“那樣,之前的事會被翻出來。一旦這事讓別人知道,又是一場風波。”
啊,那種黑歷史。
現在回頭看,就算沒有成為不良少女,我郭媛愛還是做了相當惡劣的事。
“那怎么辦?和于蘭聊聊?”
季冬云自己都沒有把握。
我撇嘴:“就算我有一張好嘴,也難保證她能聽得進去我說話。”
忽的,馮玉策的眉頭舒展了。
“去拜托王煙雨。”
“啊?”
“忽悠人這方面她很擅長。”
“這個……”
不得不說,的確。
因為她告訴我的,并不是單純的假話或妄言,而是建立在可能性之上的真實。
她引導我做出選擇。
只要做出了符合她建議的選擇,那么可能性就會成真。
如果王煙雨愿意幫這個忙——
“可是去哪里找她?又怎樣說服她?”
兩個大問題擺在面前。
上學期露過一次面之后,她又銷聲匿跡。
高云可以證明,她再也沒有回過自己家。
再有,如何說服她。
老實說,對于一個曾經引導我做出錯誤選擇,并且間接促成現在這種結局的人,我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她,更何況去說服她幫助我呢?
這個想法很好,但是不具備操作性。
剩下的辦法呢?
馮玉策想到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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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會因為這種事情找上我,說實話,我很意外。”
卓惠子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懷里趴著那只永遠懶洋洋卻不失優雅的布偶貓。
是叫定青來著。
其實我也覺得很意外,但又覺得,如果是這個人的話,說不定能提供什么新的思路。
而且這個人的立場一直模糊不清,唯獨有一點,她不曾給我危險或不安的感覺。
好像,雖然胡來,但是無論出了什么簍子,她都能兜住。
盡管交往不深,但我對她相當有好感。
與外貌無關啊,無關。
相對于我們,馮玉策對她的了解要深得多。
他將紅茶杯向里推了下,露出紳士的微笑:“在處理人際關系方面,卓小姐是高手。我曾聽爺爺說過,兩個二十多年來結怨極深的世家,經您調解,現在不僅和好如初,還在各方面加深合作。我們還只是學生,在這方面沒有什么經驗,希望卓小姐能點撥一二。”
我在一邊陪笑,季冬云則亮出電腦。
之前,我將自己與于蘭之間的恩怨寫了下來,少年做成了言簡意賅的大綱,一邊寫一邊教訓我。
有種,被晚輩教訓的不服氣,但他說得在理,我只能老實聽著。
卓惠子只瞟了一眼,就露出微笑。
“沒那么復雜。合也罷,分也罷,不過一個利字。利益相同,就是朋友,就互惠互利。利益不同,就是敵人,就除掉。最難搞的,是那些拿臉面當原則的人,面子上過不去,就硬著頭皮不肯讓步。依我看,咱們小愛在這方面靈活得很。所以這事兒,容易。”
怎么感覺這是在損我呢。
盡管卓惠子嘴上說著容易,但是實際聽到她的回答之后,我還是犯了難。
不,與其說是犯難,不如說是,有些驚恐。
卓惠子說,于蘭的壽命,只剩下不到五個月。
上次輪回的時間,截止到今年的五月底,那時候于蘭和沈微琪將我的信息泄露給武館的那些人,然后季冬云受重傷,我與穆小暮達成交易,回到國中時期,改變這一切。
卻沒有想到,于蘭的壽命竟然只剩下短短幾個月。
“可能嗎?”
我問。
卓惠子微微一笑,靠著沙發,與定青一樣得慵懶而優雅。
“你去問問陳苾宏,于蘭的檢查結果如何。那天在醫院你就該去問問的。”
當時,陳苾宏的臉色煞白,但我只以為是他在擔心于蘭,并沒有多想。
莫非,流鼻血與昏厥并非是簡單的情緒亢奮?
“如果真如你所說,于蘭活不過八月……”
“正是。”
“那在這之前,我要怎么和她相處?”
在無法確定她還能存活多久的前提下,我更關心的是未來這一個學期如何平安度過。
卓惠子用手撐著腦袋,笑瞇瞇的。
“一個只剩下五個月壽命的可憐姑娘,你還忍心讓她去上學嗎?”
“啊!”
我一下子叫出來,少年按住我,問卓惠子:“要殺了她?”
“你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卓惠子白了少年一眼,沖馮玉策努努嘴:“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強制住院。”
馮玉策說。
卓惠子露出贊許的笑。
“為了她的身體著想。也為了咱們小愛以后五個月的安全著想。無論怎么看,這都是最合適的。”
“話雖如此,可……”
現實問題還有很多。
比如于蘭是否愿意住院,她父親會不會同意,高昂的住院費他們家是否承受得起——或許,不去住院,而是在家休養,只要不去學校。
不,這樣也不行。
除非限制住于蘭的行動,否則一旦她能夠自由走動,難保不會再次來到學校鬧事。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于蘭當真病重的基礎上。
我眼前浮現她瘦骨嶙峋的模樣。
焦黃的臉,蘆柴棒般的手臂,微微佝僂的胸,甚至聞到了將死之人特有的氣息。
以及她掄起筆筒向我砸過來的時候,臉上的殺氣,和四年前的深夜,拎著那一塑料桶的魚鉤與毒藥,蹣跚走向我們小區時候的惡毒。
這樣的人,幸好只剩下五個月的壽命。
這樣的人,竟然還擁有五個月的壽命。
我的心底閃過一簇火花,花心藏著一個不能說出來的邪惡想法。
當我意識到這個念頭的時候,卓惠子起身告辭。
她的定青跳下沙發,柔順的尾巴擦著我的腳踝,絲綢一般的觸感。
卓惠子彎下腰,將定青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一個孩子,但一點都不吃力,還輕松地對我眨著眼睛笑:“一定要去看看她的檢查結果。順便,李惠,也要想辦法處理一下。”
“處理是說——”“是敵是友,全看利益。”
卓惠子揮揮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