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些思路，不過還沒有具體整理。所以——”“那就說思路。”
說著，卓惠子又掏出剛才的筆記本，隨手翻開一頁，開始記。我倒著看了一眼那本筆記本，再次被這個處處有驚喜的女人折服。
且不論看不看得懂內容，光是語言就有至少四種。順序雜亂無章，有豎著寫的，有橫著寫的，有像蚊香那樣轉著寫的，還有的一行字換了兩種語言。
除了字，還有畫和看不懂的符號。
這種筆記，除了本人沒有人能看懂吧。
倒是有保護隱私的妙用。
我把眼睛從筆記本上移開，說出自己的想法。
具體使用怎樣的道具，通過怎樣的儀式之類的我完全不曉得，但是對于達成“心甘情愿”這個條件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騙。
除了騙，沒有更好的辦法。
當然，騙也分很多種。比如憑空捏造的騙。半假半真的騙，提供部分信息的騙。
前者是無中生有，純屬造謠，很容易被識破。
半真半假因為摻雜了真，所以迷惑性很大。但是對于關系一般甚至不怎樣的人來說，他們會對假的那部分更加警惕。
最后，是提供部分信息。
這里的信息，全都是真實的。
但，只是一部分。
這是制造輿論最常用也特別有效的方式：只公布對自己有利或者對想要達到的效果有用的信息，造成信息受眾對真相的錯誤判斷，從而達到自己欺騙的目的。
具體的例子就不多說了，每晚七點整打開電視，隨便挑一個臺，有很大幾率看到這種方法的實際運用。
我想，要得到于蘭的“心甘情愿”，采取第三種騙是最有效的。
陳述完我的想法，卓惠子沉思一會兒，突然對我露出燦爛的微笑：“快表揚我超級聰明！”
“啊？”
“你看，我就說你的武器是道德和輿論嘛！”
“哈！？”
我看著這個女人，覺得特別不可思議。
好像我的腦力勞動只是為了證明卓惠子說過的話一樣。
略略有些不服氣。
“啊，是。卓小姐很會因勢利導。”
卓惠子連連擺手，好像凱文被凱蒂表揚的時候那樣開心。
笑的時候真美啊。
對于這樣美的人，就算是性格囂張一點也姑且忍了吧。
我又問：“那個，說是還要借我一樣東西，是什么？”
“已經借完了啊。”
卓惠子伸出手，在太陽穴附近轉了兩圈。
我明白了。
是借我的腦子想對策。
“好的！任務完成！咱們回家吃飯去！”
“回家？”
去誰的家？要去卓惠子家嗎？
她沖我眨眨眼睛。
“我家那個小丫頭聽說你要來，可是相當開心的！”
“哎？”
我怎么完全都不知道這件事！她家的小丫頭又是誰！這種自作主張什么的——
配上那樣一張美麗的臉，就讓人完全生氣不能了啊！
對美人一再遷就，我就是這么有原則。
－－－
卓惠子家，出乎意料得普通。
以她平時給我的感覺，我以為她這樣出身名門世家，又有著與眾不同性格的人，住的地方也會和別人不一樣。
事實上，只是普通的別墅而已，看起來和我家差的不多啊。
我站在門口，看她手忙腳亂掏鑰匙。
五分鐘后，卓惠子把包丟進車里，掏出手機打電話：“我回來了。給我開門。”
這是忘帶鑰匙的節奏嗎？
想想看，運籌帷幄的卓惠子竟然有著丟三落四毛手毛腳的性格，意外有點萌。
我問：“是在給誰打電話？”
“蔡羅萱。”
“哎？”
或許應該早就想到的！
李燦向蔡羅萱借書的時候，她提到過自己和卓惠子是遠房親戚，卓惠子來這里，很可能就住在蔡羅萱家。
果然，不出半分鐘，別墅大門打開，蔡羅萱跑出來，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就對我招手：“你真的來了啊！我還以為小表姐是騙我的！”
“表姐？”
我看向卓惠子。
她一臉自得。
在得意什么啊。明明從1932年之前就存在于世，卻欺騙蔡羅萱，冒充她表姐。
是說，蔡羅萱一直都沒有發現嗎？還是怕引起我的誤會，所以這樣稱呼？
“嘎啦。”
院門打開，蔡羅萱笑著和我打招呼，然后走到院門外的郵箱，從信鴿雕塑口中的塑料信封里摸出一把鑰匙，在卓惠子眼前晃了晃：“就因為小表姐總是丟三落四，所以準備了備用鑰匙放在這里。下次如果我不在，小表姐要記得在這里找！”
“啰嗦！你要是不在，那就把門拆開了進去。”
“不準胡鬧！”
看起來蔡羅萱對卓惠子相當嚴厲的樣子。
我拽著蔡羅萱的衣袖：“真沒有想到，你們竟然是親戚。”
“也只是很遠的關系。上次見小表姐還是我剛出生那會兒呢。”
“是嗎。”
我看了一眼卓惠子。
她又低頭，不知道在包里翻找什么。
進了家，蔡羅萱開門的瞬間，停住，回頭對我笑：“小表姐家里，書超級多，你要小心。”
書多？像唐哥家那樣嗎？
“沒關系沒關系。我習慣了。”
可是門推開的瞬間，我還是嚇了一跳。
書不多。
平心而論，放進書架的話，也僅僅是一面墻的體積而已。
可是，它們全被胡亂丟成一攤。
地上有，沙發上有，電視機上有，落地燈的燈罩上有，花盆里有，壁爐里還有。
幸虧現在用不著壁爐，不然燒著了怎么辦！
仔細看看，還有不少是相當古老的書，價格不菲的樣子。就這樣隨意丟著沒有問題嗎？
蔡羅萱露出為難的笑：“原本是想在你來之前整理一下的。但是工程量實在太大。小表姐也真是的，明明上次來的時候都幫她整理過了——小愛啊，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有多震驚！甚至在冰箱里還發現一本書！”
“冰箱……”
我看向卓惠子。
她以一種極其放松的姿態躺在懶人沙發里，細長的手指托腮，笑：“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啦。”
“不要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小愛，去那邊吧，那邊要稍微整齊一點。”
蔡羅萱指著餐廳。
我則在想：烤箱里會不會也藏著書？
－－－
從卓惠子家里出來，已經是晚上。
她開車送我回去，蔡羅萱站在院子里向我們揮手告別。
等車駛出一段距離，我問：“她叫你表姐，是因為真的不知道你的年齡嗎？”
“一半一半吧。我沒有說過，她自己應該也猜到有不對的地方。畢竟，自己出生時候就已經二十四歲的人，在十六七年之后再見面還是二十四歲的模樣，無論如何都會讓人產生懷疑的。”
卓惠子轉頭看我一眼，笑：“只不過她是個沒有什么好奇心的孩子，不像你，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也沒有那么快……”
要不是我閑來無事去查王煙雨和高云合照的公園，就不會看到那幢被卓惠子稱之為“上次來時還沒有建成”的建筑。
也就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歸根結底，偶然大于必然。
“沒有什么偶然，只有必然。”
“哎？”
我看向卓惠子。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你認為知道那個秘密只是因為偶然——你的表情告訴我的。”
我有露出很明顯的表情嗎？
“別忘了，情感和思維是我的武器。利用人的情感去做某些事，就是我來到這里的目的。”
卓惠子忽然這樣說。
我愣住。
她也是帶著目的來的。
那么，為了什么事？和我有沒有關系？
如果發問，會得到答案嗎？
我想試一試。
“我還以為你只是來這里度假的。原來還有別的目的啊。”
“我不做無用功。”
卓惠子的回答迅速而簡潔，但是沒有深入下去。
她很快轉了話題。
“明天，我會去醫院。”
“啊？”
“于蘭的事，要盡快處理。”
她的語氣十分輕松自然，好像這件事對她而言，就和看書或者吃午飯一樣普通。
我卻有些緊張。
“也就是說，于蘭她……”
“你可憐她？”
“算不上。”
我轉過頭，看窗外街景。
覺得心口悶。
那畢竟是死亡，而且是我參與的死亡。
想要若無其事立刻接受，是不太可能的吧。
刻意無視的話，會不會更好。
就當做，不知道這件事吧。
我這樣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