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著卓惠子回到客廳,她又開了一瓶杏仁露,靠著沙發背滑下去,懶洋洋的。
“是啊,動機是什么呢……話說你看到他的名片夾了沒?”
“沒注意。”
“好好回想一下!”
“那種東西……”
我閉上眼睛仔細回想,稍微有點印象。
“好像是什么公司的紀念品。但是肯定不是車行的。上面有個圓形徽章——”我睜開眼睛,“像是大學的校徽?”
“你的觀察力很強嘛!就是大學的校徽。恐怕就是他畢業的那所學校。”
“啊?一般會有人畢業那么久之后還使用印著大學校徽的東西嗎?”應該用公司配發的名片夾才對啊。
“大約,那所學校在他眼中是相當值得炫耀的資本吧。”
“炫耀的資本?”
“有很多人,他們這一生唯一能夠得到自我滿足的時刻,就是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個瞬間。四年之后,從大學流入社會,遭遇各種困窘,春風得意的生活離他們越來越遠,夜晚孤身一人縮在出租屋的單人床上,會一遍又一遍地反復回憶大學時的幸福生活——考上一所好大學,是這種人人生的巔峰。他們自然要將那段日子永遠帶在身邊。”
滿滿的畫面感啊。雖然現在的我還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時過境遷的自我滿足感。
我問:“這個怎么了?那的確是所名校,和他曝光你的個人信息有什么關系?”
“因為不平。”
“不平?”
“一個女人,不過二十歲,就揮金如土,拋下重金購買豪車。而他呢,辛辛苦苦上了十幾年學,曾經就讀最好的學校,如今年過三十,卻仍舊在車行里頭看別人被香車美女簇擁。尤其是這個女人,一定是被人**吧!無恥!她憑什么這么有錢?我憑什么就要這么窮?都是這個社會不公平!如果把她的錢給我,我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業——就是這種想法。”
“不會吧。”
卓惠子沒有否定,只是歪著頭看我笑。
我搖搖頭:“為什么要憎恨一個和他毫無關系的人?就因為你年輕有錢?”
“也可能是我長得像他前女友,而這個前女友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拋下他一個人,投奔有錢的禿頂啤酒瓶老頭——”“打住!”
腦洞越開越大了。
“那么。”我問,“既然鎖定是他干的,又讓他知道了你現在的住處,下一步打算怎么辦?放任不管嗎?”
“眼下還無所謂。他對我也構不成什么威脅。頂多是在網上罵兩句,發泄一下現實中的悶氣。我的時間很寶貴,犯不著浪費在他身上。”
“那你追查他是……”
“哪怕不出手,也要知道對方是什么貨色。萬一之后某一天我突然來興趣了呢?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真是個惡趣味的人。
我站起來。
“那么你住在這里還是要多加小心。萬一他再將你的住處也曝光——”
“不會。”
卓惠子的語氣突然認真起來。
甚至還帶著一星冰冷。
“在他膽敢這么做之前,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感覺,卓惠子真得做得出這種事。
我離開了酒店。
回家路上,我還在思考一個問題。
卓惠子很有錢是沒錯,但是,她究竟是做什么的?
長達近百年的壽命,沒有變化的容顏,和穆小暮與馮玉策都相熟——這個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來到這里又是什么目的?
我突然發現自己對她一無所知。
按理說我這樣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不會對她沒有探知欲,但潛意識禁止我深挖卓惠子的身份。
不管怎樣,有一點我很清楚。
絕對,不要和她作對。
這一點,在她用無比冷酷的語調說“在他膽敢這么做之前,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這句話的時候,我更加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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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竟然看到了夢雅。
她正和表哥將手繪涂色書分門別類整理,見到我回來,上來攬住我的肩膀:“走,一起去!”
“去哪里?”
“當然是我家學校啦!小愛之前從來沒去過吧!雖說偏僻了點,但是風景超級好!”
“那真是不錯。嗯——”“好嘞!這些你負責拿!”
夢雅立刻搬過來十幾本書。
我算是明白了,其實是喊我做搬運工的。
和父親說了下午再回來,我們三人一起出門。
說起來以前的確沒有去過夢雅家的學校,只知道她家在這附近,還從來沒有聽她說起過特殊學校的事。
問大表哥,他那充滿個人特色的漢語說一句我就要猜半天,太麻煩了。
幸好特殊學校里的學生主要靠手語和盲文交流,就算表哥不會中文也沒有太大關系。
從地鐵上下來,沿著唯一的一條大路走上二十分鐘,再轉彎,前面就是山區了。
我心里忽然一個咯噔。
這附近不就是卓惠子上次帶我來的那個小區嗎?
早知道這邊有地鐵,當時就應該直截了當回家的,也免得遭罪。
不過白天再來,這里就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居住區,和舊城區那些老宅子沒有任何區別。
那邊的“醫院”里呢?和上次來有什么不同嗎?
產生這個念頭之后,想要去看看的欲望就抑制不住。
卓惠子真是把我看得很透徹啊。
如果不親眼看到手術,我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一個小時后,我找借口溜出特殊學校——表哥和夢雅正陪著幾十個孩子涂色,玩得正開心,我離開一會兒也沒有關系。
跑到居住區大門外,我停下腳步,喘了口氣。
要進去了——
“你來這里做什么!”
熟悉的聲音。
我回頭,李惠正拎著一袋子蘋果沿著馬路走過來。
我一時語塞,直到她來到我面前,都沒有想好說辭。
并不準確。
說辭是早就想好了的,但是沒有用。
對李惠來說,我來這里的目的再明顯不過,根本不需要騙她,只有“承認”這一個選項。
于是我老實回答:“想看看于蘭究竟——”
“給。”
出乎意料,她遞給我一個蘋果。
我愣了許久,半天才接過來:“這個,洗過了沒?”
“自己洗!”
李惠大步走到前頭,我看看蘋果,又看看她,她回頭:“趕緊給我跟上來!”
“哦!”
真是奇怪。
我和她,明明是敵對的關系才對啊。
跟著李惠走進醫院大樓,并沒有上樓,而是左轉。
與五樓的氣氛不一樣,這里依舊彌漫著香味。
卓惠子說這是低濃度安魂香的味道。
不知道李惠是否相信這種說法。
我看著走在我前面一聲不吭的她,還是有點別扭:“那個,你——”
“小點聲。這里不準喧嘩。”
“哦。”
明明她的聲音還比較大的說。
我把蘋果放進口袋,湊上去小聲道:“你來這里是因為今天還有那種手術——”
李惠猛地回頭,翻了個白眼。
“在這里等著。”
她伸手推開右邊一扇門,然后自己大步走開了。
我探頭往房間里瞄了一眼。
是一間非常普通的辦公室。
一張桌子,一條沙發,一個消毒柜,一具人體模型。
窗簾拉下來一半,是淡藍色的,窗外依稀能看到小區樓房,只是依舊沒有人。
這里除了醫生和護士,真得有人居住嗎?
我小心翼翼在沙發上坐下,胳膊碰到蘋果,才想起來這里還有個蘋果。
不管怎樣,也是人家一片好意,去洗洗吃了吧。
記得來的路上看到有洗手間的。
我按照記憶,去洗蘋果。
咬了一口,脆脆的,甜甜的,十分可口。
李惠還滿會挑蘋果的嘛!
這樣想著,我轉過身,準備回剛才的那間屋子。
卻看到意想不到的人,正朝我走過來。
蘋果,一下子掉在地上,滾了兩圈,滾到對方腳下。
對方彎下腰,撿起蘋果,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這是幻覺吧!
“郭媛愛,不是讓你在那里等著嗎?”
身后,響起李惠的聲音。
我慢慢回頭。
她推著一個車子,車子上蒙著白布。
對于那個拿著蘋果的人,李惠一點也不驚訝。
“感覺如何?”
“什么……感覺如何啊……”
我后退半步,貼著墻壁低下頭。
之前是誰一直在我耳邊強調說是我害了于蘭!是誰說于蘭的下場看了那本書就知道?
如果真得是那樣的話……
那么這個親手拾起蘋果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