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不光看到了定格，連邊境的空白區域也看到了？”
我對面，卓惠子捏著下巴，若有所思，面帶喜色。
我則長久得保持著一種表情。
嘴巴微張，眼神呆滯。
現在是下午三點，原本我應該在學校里聽地理老師慷慨激昂地介紹美國地理。
然而我選擇了逃課。
在醫院的辦公室里，與卓惠子面對面坐著。
等她給我一個解釋。
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已經逐漸偏離常識。
或者說，從我與穆小暮相遇的那個瞬間開始，常識就已經逐漸被我拋到腦后。
不光是常識，前十幾年建立起來的道德圍欄，也因為于蘭的那個實驗而被沖破。
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又該以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心情去面對？
完全不知道。
我望著卓惠子。
現在就算她告訴我這個世界是她做的一個夢我都能毫不猶豫甩出一個“你以為你是毗濕奴啊！”的吐槽然后拼盡全力去相信。
連世界靜止和前方世界加載不足這樣的神跡都被我目擊到，還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但是，卓惠子這個人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每次都會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她的開場白是這樣的。
“真麻煩啊！”
我瞪了她一眼。
卓惠子立刻坐直身子：“就算麻煩也要說清楚！”
我又瞪了她一眼。
卓惠子將雙手放在桌上，露出微笑：“我想想要怎么解釋哈……嗯，要解釋為什么你會看到這種違反常規的景象，需要從稍微早一點的時間開始說——解釋的內容會很多，你的時間足夠嗎？”
“這就是我直接翹課的原因。”
我想，的確是要從很久以前開始了。
至少是五年前，去越云中學的那個時候。
甚至可能更早。
卓惠子伸出一根手指，繞著頭發：“嗯，時間軸有些混亂，怎么能讓你比較明白呢——就從那個時間點開始吧！你遭遇空難的時候！”“給我等一下！”
那是多早之前的事了！
我甚至都沒有那次輪回的記憶啊！
是在開玩笑嗎！
一點都不好笑啊！
“可是，再往前你都沒有記憶了啊。這件事起碼你還是知道的。”
卓惠子一臉無辜得看著我。
我有點生氣：“說吧，從空難開始。”
“嗯嗯。說起那次的空難啊，當時真是嚇了我一跳！因為原本劇本里是沒有那一幕的，就算是王煙雨，也沒有看到竟然還存在這種可能性——你這家伙一如既往引發了不同尋常的事件呢！”
“再給我等一下！”
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什么劇本，什么可能性，王煙雨又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她不是在這次輪回開始的最初代替外出上學的穆小暮登場的嗎？和空難有什么關系？
還有，一如既往引發了不同尋常的事件——一如既往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做過什么？
大腦一片混亂。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你沒事吧。”
卓惠子將冰水往我面前推了一下，我沒有接：“劇本是指什么。”
“啊，就是你的生活軌跡——比如說按照計劃，今天要去參加同學聚會，結果因為車子拋錨沒有去。但是同學聚會遭遇火災，不少人受傷，又因為缺席的這個人學生時代是校園欺凌的對象，所以警方懷疑——”
“停！”
腦洞就不要在這種時候開了。
我抬起頭：“你說空難不在劇本里面，也就是說，原本不應該有那場空難，是嗎。”
“正是如此！哎呀，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啊！之前也是——”
“這里！”我看準時機打斷，“之前是什么意思。還有你說的，一如既往又是什么意思。”
“那個啊……所以我說很麻煩……就是說，每次重生，你都會引發劇本之外的意外，迫使我們不得不走到舞臺上指導你怎么演戲。”
“請再說得明白一些。”
我覺得頭痛。
卓惠子想了下，點頭：“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已經給你設計了一個劇本，其他人都是按照劇本乖乖演戲，只有你，就算最開始是老老實實按照劇本來的，卻總是出現偏差。這種偏差越來越大，最后會導致和劇本完全不同的事情發生——每次都這樣。”
“每次，是幾次。”
“粗略來算的話……至少七次了吧。”
卓惠子笑著比劃出“七”。
我不敢去細想這個數字背后的含義。
“也就是說，在遭遇空難之前，我至少還輪回了四次。”
“是的。”
我開始覺得口干舌燥。
“那么，為什么以空難為開端解釋我看到世界靜止和空白區域的事。”
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在這里必須掌握話題的主導權，否則從卓惠子那里無法得到我想聽到的真相。
卓惠子撅了下嘴：“因為從那次事件開始，我們意識到你或許和其他人不太一樣，能夠加入我們。”
“你們是指誰？你，王煙雨和穆小暮？”
“是的。”卓惠子點頭，“當然，還有這邊的一些研究員。不過你都沒有見過面，所以不介紹也沒有關系。”
“繼續。”
“繼續什么？”
“解釋我看到的這些狀況。”
我深呼吸，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卓惠子點點頭：“那次空難造成的影響遠遠超過我們的預計——不僅是對整個系統的影響，還包括對王煙雨的影響。以至于之后有兩年時間她都處于恍惚狀態，直到這次輪回開始才真正恢復。那時候我和小暮決定，對你進行考察，如果符合條件，就讓你加入我們——”
“停！”
又開始一團亂麻！
卓惠子這個人究竟有沒有邏輯啊！
我從辦公室的抽屜里翻出紙筆，開始記錄。
首先是我輪回的次數。
并不是兩次，而是高達七次。
因為信息量太大，我已經失去對這件事表示驚訝的能力——有劉備在前，我的七次輪回相對于他的二十六次，竟然有些微不足道。
暫且不論前四次的輪回怎樣，第五次的輪回結局是我遭遇空難。
空難的結果，一方面是少年與馮玉策同時找到穆小暮，要求回到高中開學，改變這個結局。
另一方面，是卓惠子剛才告訴我的，影響了整個系統，同時對王煙雨造成傷害。
那之后，王煙雨一直在養傷，同時我們經歷第六次輪回，以少年受重傷為結局，進入第七次，也就是這一次輪回。
是這樣的時間線。
然后，需要弄清楚的兩個最主要的問題是，系統是什么，為什么對王煙雨有害。
我將這兩個問題寫在另一張紙上，遞給卓惠子。
她看過后想了一會兒：“這兩個問題實際上是一個。之前也和你說過，王煙雨的大腦，就是這里所有程序的中樞。根據她所看到的所有可能性編寫程序，制作模型。所以這個系統的核心就是王煙雨。體統出現問題，王煙雨也會受到影響。至于系統是什么——就是那個啊，缸中大腦的實驗系統。”
卓惠子比劃了一個四方形。
我覺得胃里一陣翻騰。
但是仍舊在第一張紙上寫下“系統受損”四個字。
緊接著，一個直白卻讓我不愿相信的結論，出現。
我所引發的意外影響了系統。
換言之，我在系統之中。
系統是這個實驗。
也就是說……
我放下筆，抬起自己的手。
透過指縫，看到卓惠子那張微笑的美麗的臉。
“我……”
突然感覺發出聲音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
“我是……”
這聲音聽起來無比陌生。
“我也是那缸中的一員？”
“沒錯！”
卓惠子笑著點頭，絲毫沒有給我喘息的機會。
“我記得你的試驗編號是0520來著。不過說實在的，實驗進行到現在啊，你是第一個依靠自己發現這件事的呢！雖說我也給了不少暗示，不過主要還是你自己的努力！”
卓惠子帶著笑意，仿佛在對我進行表彰。
這算什么啊？
為什么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騙人的吧！
“我”不過是那缸中的一顆大腦？
開玩笑啊！
我是真實存在的人！
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觸覺聽覺和視覺！
我存在于真實的世界！
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確定自己存在于真實的世界嗎？在見到了靜止的世界與邊界的空白之后，還有這種自信嗎？”
卓惠子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