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幽蘭在距離床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楊老太打量著她,語氣平靜地說:“你過來。”
沈幽蘭抬頭,有點踟躕地走了過去。
走到床邊,楊老太蒼老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然后,她的手心里便多出了一副精致的玉鐲!
她認識這幅鐲子!便是傳家寶中的一件,那日,以及前世,她都親眼見過!
“娘,您這是……”
楊老太的語氣,罕見地溫和脈脈,“給你,你便拿著。”
沈幽蘭的淚水一下子便流了下來。
似乎一瞬之間,她的某個心結便解開了。
楊老太卻不管她怎么哭,只說自己想說的,如同自言自語:“從昨天到今天,我雖然沒有出過門,但你大哥叔玉,把所有事都給講了一遍,我心里跟明鏡似的。你對叔寶的心,為娘我看到了。我不知道你以后會怎么樣,但起碼這一回,你沒有讓我失望。”
口中說著話,思緒卻飄到了已經記憶模糊的過去。那時,楊叔寶剛剛被夫人生下,她抱在懷里,看著新生兒的小臉,小心地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子,襁褓里小小的人兒,瞬間便對她笑了。
她是親手給夫人接生的,少爺初到人世聽見的第一聲呼喚,便是來自她。少年第一次笑,也是由她見證。
那時,她的女兒楊四姐剛剛兩個月。她為了哺育少爺,差點把楊四姐餓死。
后來她把少爺和楊四姐說成雙胞胎,一起抱回了楊家。主仆倆、母子倆,一起守著共同的秘密,一路走來到了現在。
沈幽蘭對她來說,是個變數。
看著婆母的臉,沈幽蘭手指捏著手鐲,溫潤的質感傳遞到她的皮膚上。
“娘,你別說了……”
“你別嫌娘自私,叔寶,就是娘的命根子,娘不許他受一點委屈!”楊老太說這些話的時候,眼前浮現出的是已逝夫人的音容笑貌,說著說著,眼角便滲出了淚花,“如今,你既然對叔寶好,那娘也便對你好,希望你以后不會變心,跟叔寶好好過日子。”
沈幽蘭心里難受,跪下來對著楊老太發誓道:“娘,你放心吧,幽蘭會一生一世跟著夫君,跟夫君好好過日子,并且會力爭過上好日子!”
楊老太欣慰地點了點頭,看到沈幽蘭滿是淚痕的臉,眼里的神光暗淡下來,“昨天趕你回娘家的事,你就忘了吧,是為娘的不對……”
這是楊老太第一次對小輩低頭道歉。沈幽蘭聞言,哭的更厲害了。
……
從正房出來的時候,剛巧楊叔寶從里正家回來,才跨入院門。
兩人對上眼,毫不猶豫地跑上前,抱住了對方。
“娘子!”
“夫君!”
楊叔寶把沈幽蘭摟在懷中,如孩童般嗚嗚嗚地大哭起來。沈幽蘭靠在夫君懷抱里,雙手拍打著男人的后背,也在默默流著眼淚。
楊叔寶溫熱的淚珠滾到了她的脖子上,滲到了她的肌膚里。這也是水乳交融的感覺。
起先的時候,沈幽蘭有些想不通,為什么自己剛成婚,就遇到了這么多糟爛事。也許結婚當天她逃婚回娘家是前世的自己咎由自取,可是自那天晚上后,重活一回的她已經是對新生活倍加珍惜了啊。為什么老爺天會這樣對她?婚后第一天二嬸鮑氏來大鬧就算了,第二天卻直接被人在院子里撒了紙錢,夫君還沒官差帶走,差點定了罪……若不是心寬,她早就想不開尋短見了。
然而,現在她被傻夫君抱在懷里,兩個人互相撫慰,淚水中帶著甜蜜,卻讓她覺得,這是禍之福所依。她能明顯地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在短短的兩三天之內迅速升溫,速度遠遠超過她的想象。要知道,被這男人如此依戀以至于痛哭流涕,是她剛重生之時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沈幽蘭便把近幾日的劫難,當做了老天爺對他們的考驗。她相信,只要度過這個門檻,一切都會柳暗花明、前途璀璨。
沈幽蘭先停止了哭泣,從夫君懷中撤出,抬手擦了擦滿是淚痕的俊臉。
“夫君現在娶了媳婦兒,是男子漢,不許動輒就哭。”她語氣柔柔地說。
楊叔寶睜大眼睛,瞳孔的焦距一刻都不曾離開過女人的面龐。此時的他,心里也是感慨萬千,只是礙于傻人的外表,無法痛快地抒發。
“以后叔寶都聽娘子的。”他重重點了點頭。
兩個人拉著手回自己的屋,到了房間,沈幽蘭給楊叔寶換了一身衣服。
至于脫下來的舊衣服,她本來想扔掉,但又怕被別人說浪費,便馬馬虎虎地疊了疊,放在了柜子的最深處。這衣裳帶著霉運,晦氣,以后她早晚要找機會燒掉。
此時的楊叔寶已經不哭,兒童心性似乎又回來了。沈幽蘭泡了茶葉,等茶葉泡透的工夫,她坐在桌邊問了楊叔寶幾件事。
她對于里正家很好奇。前世的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撲到狗男人身上,對于村里的傳聞秘密和蠅營狗茍都不太知情,這一世,她要好好了解一下。
楊叔寶是個傻人,沒人把他當成年人對待,但正是因為這一點,很多人會當著他的面做一些事、說一些話,并不避諱。楊叔寶雖傻,但記憶力卻不差,只要細心引導,便能套出有價值的東西來。
果不其然,在跟楊叔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中,沈幽蘭很快就有了新發現。原來,里正幫助他們家聯系王老大之妻徐氏,并不是完全出于正義感。
一來,里正家有兩個兒子,但兩個兒子目前都沒有生下男丁,長子家五年前曾生下一子,然而那個小男孩未滿一歲便夭折了。而且,小男孩的死因很可能與姜氏有關。姜氏曾經跟里正的長媳吵過架,結果長媳當時正懷孕,動了胎氣生下男孩后,孩子天生便氣血不足,所以一年都沒撐過便沒了。姜氏仗著兒子多,天天指桑罵槐,對此,里正懷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