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冤種一枚
我本來還在心里小小地開心了一下,認為肖不修是來找我的。畢竟我去了紅光寺,折騰了這么一整天,還是挺辛苦的。結果,肖不修看了我一眼,就帶著肖小三徑直進了京畿府。所以,很明顯,他是來找陳大人的。
真是自作多情。
我暗暗自嘲了一句。
不過,肖不修既然來了京畿府,陳大人應該也不能下班了。我站起身也跟著進了京畿府,但走之前還囑咐了餛飩攤把餛飩給我留好,一會兒出來繼續吃。
肖不修找陳大人是來說驚蟄日布防的事情,說是欽天監觀天象之后說今年怕是個大旱之年,現在就已經有此跡象,也就有一些流民進了京城,肖不修覺得不甚安全,就親自過來找陳大人再看一遍布防圖,查查還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陳大人最近得了皇上的嘉獎,畢竟過去的一年與南廠通力合作,態度積極努力,做了不少事情。肖不修在皇上面前隨便說了兩句,陳大人就漲了俸祿,并且還提拔了自家的子侄進了南廠做事,因此對肖不修更是言聽計從,鞍前馬后,勤懇工作。
所以我一進門就看到肖不修端坐在正位上,陳大人則略微躬著身子回話。這人年紀也不小了,還這副模樣,嘖嘖嘖,肖不修的官威真大。
“大人說的極是,下官連夜再去看一遍。”陳大人正說著,看到我走了進來,也沖我點了點頭。
我立刻說道:“陳大人,我來找肖大人的,你們有正事就繼續說,需要我回避的,我立刻出去就是了。”
肖不修瞥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肖小七,這么晚了,你找我做什么?”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問問你要不要吃個飯?”我嘿嘿笑著,滿眼都是肖不修的官威和妖孽之氣,不過那其中已經多了很多煙火氣息,特別是眼神之中沒有了那么多的殺氣凜然,也許是夜色籠上來的緣故?我在他深黑色的眼眸之中還讀到了一點點笑意。
應該不是我眼花了,肖不修真的淺淺地笑了一下,驚得陳大人都后退了半步。一般來說,肖不修若是笑了,就是殺人的前奏。但現在似乎哪里不一樣了,他沖我勾勾手,說道:“小七現在也會體貼人了呀?”
“這倒沒有,我本來是想自己吃的。但看到您過來了,就順道問一句而已。”我這句大實話一出口,陳大人又退后了半步,距離我們遙遠了一些。肖不修也沒生氣,依舊好脾氣地看著我說道:“我若是不來呢?”
“怎么可能不來?”我也笑了起來,“我走到哪里,大人都會在的。”
肖不修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你倒是懂了不少。”
我沒繼續說,只是笑了笑。我能不懂么?就算是我一半的自作多情認為肖不修是為了照顧我的安全和真的挺在乎我的,但另一半的理智告訴我,他也不過是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因為我的背后是皇后,是隅月庵,是曹顯,是莫名其妙的很多人。這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只能夠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之中猜測到底發生了什么。
就比如皇上說起了東倭國,這其中又發生了什么呢?
肖不修站了起來,又對陳大人說道:“驚蟄日讓大家都警覺一些,這些日子我眼皮子總是在跳,怕是要出什么事端。”
“好的好的。”陳大人自然是一百個答應,我略略驚訝了一下,肖不修居然也開始迷信了,他不是什么都不相信么。
“大人,您在眼皮上貼張白紙,就代表了白跳,就沒事了。”我干笑了一下,“我可以幫您貼的。”
“肖小七,少胡鬧。茲事體大,京城的布防還是要多多注意的,畢竟最近也不是很太平,萬一有月清的余孽搗亂,就不好了。”肖不修還是嚴肅了起來,“月清這個事情看起來整肅清理得很快,但實際上皇上已經布局了很多年,所以才會這樣快速地處理了很多人。但畢竟也有不周全的地方,時間又太過倉促了,因此皇上的意思是,多多注意,看到可疑的人,還是要問幾句的。”
“是是,大人說的對。”我立刻低頭認錯,想著他說的話,覺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正打算再說幾句軟話的時候,有個獄卒跑了進來,看到肖不修又往后退了一大步。陳大人立刻問道:“何事?”
“那個外鄉人醒了,說要見大人,說他冤枉。喊得嘶聲力竭的,屬下就想著來看看大人在不在……之前大人說過,若是嫌犯醒過來,可以立刻叫您的。”獄卒對陳大人說話的時候還是不緊張的,但偷眼看了一下肖不修,就又退后了一點點。因為肖不修抖了一下衣衫下擺,姿勢拿捏得極為有度。我都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想著他怎么能夠這么有范兒呢?那些肢體動作的小細節,都是被訓練過的,不可能是天生的吧?
“哦哦哦,肖大人,下官要去審個犯人……”陳大人立刻轉向了肖不修,“這案子有些棘手,嫌犯剛剛醒過來。”
“去吧。”肖不修給了他這么一句,就朝我走過來,打算扯著我的袖子出門了。我則立刻閃身躲了一下,說道:“大人,我也要去看看這個嫌犯。”
“什么?”肖不修對于自己居然拉扯了一個空寂寞很是詫異,好看的手指在半空中用力收了收,表情都有點扭曲,然后才看著我說道,“是什么事情?”
“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啦,我是剛聽王文書說的。你要是不餓呢,就在這里等我一下下,我聽完了就出來。”我多客氣,還把自己的手揣了起來。
“我與你一同去看看吧。”肖不修瞇了瞇眼睛,又走向了我。這一次我可沒敢躲開,還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聽說是個命案,但又沒找到尸體。”
“所以?”肖不修問道。
“所以去看看。”我沖那名獄卒說道:“走吧,趕緊去看看。王文書,李文書,張文書也一起吧。”這三個人一直站在屋外,聽到我招呼,就跟了過來。
京畿府的牢房還是有一小段距離的,我與肖不修簡單說了一下聽到的情況,他也沒說什么,只是跟著我一起往前走。本來我還是想落后他半步的,結果他見我走得慢了,還是伸手扯出了我的袖子,我的雙手是揣在一起的,現在這幅樣子,倒像是他拽著我往前趕路一般。
獄卒在前面帶路,陳大人不敢與肖不修并行,就落后了我們幾步,肖小三影子幾個走在后面,在暗夜的京畿府里穿行,也挺詭異的。我忍不住小聲說道:“大人,我看得見路,你不用拉著我。”
“我嫌棄你走得慢。”肖不修的聲音很是平靜,聽不出喜怒。
“行吧。”我對這個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
大牢之中已經點燃了燈火,但也不是很明亮。幸好肖不修拽著我,否則我差點被地上的雜物絆倒。普通牢房里躺著一個衣衫不整,滿身淤青的男人,看起來體量不大,個頭不高,相貌已經看不出來了。
他見到有人過來了,就立刻提高了聲量喊道:“冤枉啊,冤枉啊!我是真的冤枉,我沒有殺人啊!”
聽那聲音都能判斷出來,這人應該是性命無憂的。影子還是提前兩步,并且俯下身去查看了一下此人的狀況。他的動作很快,把這人也嚇了一大跳,以為又是要弄死他的人,還又大聲喊了起來,“不要殺我啊!殺人了啊!”
陳大人忍不住出聲喝道:“莫喊!南廠肖大人在此,你若有冤屈,盡可說出來。京畿府重地,不可大聲喧嘩。”
這陳大人也官場個中高手,一下子就把肖不修推到了前面,這若是真有事情,可就是肖不修要管了。幸好南廠和京畿府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暫時還有什么嫌隙。但肖不修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還輕輕“哼”了一聲。
被識破之后,陳大人訕笑了一下,才又對肖不修說道:“大人,這里黑暗,您往外面站站,我來審問好了。”
肖不修又“哼”了一聲,把我扯到了他的身后,給陳大人他們也留出了位置,這個時候王文書也立刻將紙筆都準備好,就等著這嫌犯的口供了。
影子很快速地給這人扎了幾針,看起來這人的精神立刻好了很多,也不呻吟了。影子說道:“暫緩疼痛,先把事情說出來。”
肖不修頷首,影子就回到了我們的身邊。這人依靠著墻強行坐了起來,淚流滿面地說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不過是借住了一夜,誰知道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這胡花匠實在是太惡毒了!”
此人姓謝,名木全,自陽谷縣而來,到京城來尋找自己的姐姐。但暫時沒有找到姐姐家,就打算找個地方先住一晚。花匠家的大門開著,他探頭看了一眼,剛好花匠正往外看,還問他:“可有什么事情?”
他就說了緣由,希望能住一晚。當然也不會白住,自然也是要給些銀錢的。花匠說自家老婆出門了,晚一點才會回來,他可以先去偏房安頓一下。謝木全也沒有多想,趕路實在是太累了,只想著趕緊躺下睡一會。
等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的時候,他忽然被踹門的聲音驚醒了,花匠發瘋了一般沖進來,二話不說就往死里揍他,并且說自己的老婆被他殺死了,是他要強暴自己的老婆。
謝木全完全懵住了,他都沒有見過花匠的老婆,又剛剛到這里,怎么可能與花匠老婆通奸呢?但是,當有人把屋里照亮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剛剛睡過的炕上全是血,并且還有女人被撕爛的衣服。
這事情就說不清楚了,看到這樣的場景,任誰也會懷疑謝木全有很大的嫌疑。因此,聞訊趕來的鄰居們沒有一個幫忙勸阻的,都圍在一旁看戲而已。直到花匠快把謝木全打死的時候,才有人喊了一嗓子:“先報官吧!”
這花匠才想起來把謝木全捆了個結實,送到了京畿府。有捕快去了花匠的家,勘察了一下現場,與花匠說得一致。當時,謝木全已經被揍的七竅流血,幾乎就是死過去了,也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只是在呻吟自己是冤枉的。另外,他說自己的包袱里面還有一百兩銀子,必然是被花匠拿走了。“他就是要搶我的錢!栽贓我!陷害我!圖財害命!”
幸好當時王文書接的這個案子,認為沒有見到花匠老婆的尸體,就先不能算作是殺人案,就將謝木全收押,讓花匠發動自己的親友去找找老婆。
謝木全說完這些情況又開始渾身疼痛起來,影子也沒上前去。他背著手站在我的背后說道:“皮外傷,慢慢養。”
我聽完了之后,也沒有任何頭緒。那股子血腥惡臭的味道也是挺難聞的,我湊近了肖不修一些,用他身上的味道遮掩了一下。
陳大人讓王文書再次核對謝木全的口供,他客客氣氣地請我們出了大牢。“這事情目前是兩種說法,必然有一方在說謊。不過,因為沒有找到花匠的老婆,所以依然不能斷案為兇殺,還要再找找人的。京畿府現在的人力都在驚蟄日的事情上,實在派不出人手了,下官想先暫緩一下再說。”
肖不修眉眼都沒有抬,扯著我繼續往出走,“陳大人做主吧。近來皇上很看重陳大人,若是做過了今年,或許皇上就容你告老還鄉,說不準還能賞賜一塊匾額表彰你的功績呢。”
嘖嘖嘖,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陳大人就算是衣錦還鄉,功成名就,這輩子都值得了。因此,陳大人立刻彎腰拱手,對肖不修又是特別客氣了一番。
小餛飩攤的人看到我們出來了,也客客氣氣地站在一邊迎著我們,有南廠侍衛一直站在這里,所以我那碗餛飩都沒有人收走。這餛飩攤的老王頭就是一副扁擔攤,做夜歸人的生意。之前,我常常在京畿府看文案看得晚了,就來吃他一碗餛飩。所以,也都是熟人。
肖不修坐在了餛飩攤前面,摸了摸我的碗,都已經涼透了。老王頭立刻就過來說道:“我給大人們換一碗熱的好了。”
“沒關系啦,別浪費,你給我兌一些熱湯就好了。”我很是隨意。
肖不修則端起了碗遞給了老王頭,“重新來一碗,熱湯多一些。”
“別別別,還有兩個沒吃完……”雖然是冷掉的,但我還是挺珍惜糧食的。老王頭的手腳很快,立刻把餛飩倒在了一旁的泔水桶里,又盛了一碗熱餛飩,多了一勺熱湯,才送到我們的眼前。“小七大人,天氣還冷,不能吃涼的,對身體不好的。”
“哦。”肖不修示意我坐了下來,還允許我雙手捧碗來捂手,我順勢就喝了一口熱湯,那滋味還是很美好的。
“說說吧,你有什么看法?”肖不修看著我。
“謝木全?”肖不修應該問的就是這個,我又喝了一口湯,余光看到老王頭已經給其他侍衛們一人一碗都盛上了,才說道:“花匠必然有問題。謝木全就是個大冤種。”
“為何?”肖不修伸手摸了一下餛飩湯碗,還是挺燙的。“慢些吃,我不和你搶。我剛才已經在皇上那里吃過了,現在也不餓。”
我嘿嘿又笑了起來,這人還真有意思。“雖然我還沒有見到花匠,也沒有去過現場。但目前看謝木全的狀況,他沒必要說謊的。”
“但你知道謝木全是誰么?”肖不修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