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jīng)淅淅瀝瀝的過了屋頂,黃澄澄的陽光也有些發(fā)紅。
招待賓客的前院終于是沒了動靜,只剩下忙來忙去的婢仆井然有序,一邊源源不斷地送進(jìn)去新鮮昂貴的菜品,一邊端出來一盤盤還殘存著食物碎渣的空碗碟。
時汐無聊地托著腮,本該恭恭敬敬站著等候的樣子的她此時也是四仰八叉地倒在石凳上,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鬧著分離又重逢的戲碼。
外面熙熙攘攘的呼喝聲漸漸止息,時榕猜到里面大概是不需要這些女眷們出面露臉,略略放心,看到謝氏一臉失望地帶著時汀以及余下的兩個姐兒鎩羽而歸的時候,心中更加放心了幾分。
“醒醒,汐妹妹,時辰到了,大概是沒我們什么事情了,你要是累了,就可以回去休息去了?!?/p>
時榕一邊觀望著前院的動靜,一邊拍了拍時汐嬌憨的額頭。直到轉(zhuǎn)過身去,才發(fā)現(xiàn)時汐早已經(jīng)靠在欄桿上沉沉睡去。
“這孩子,真是?!睍r榕笑著搖搖頭,剛要扶她回房休息,何嬤嬤便上前一步,攙扶起時汐,道:“還是奴婢來扶二小姐回房吧,怎好勞煩您呢?西北角此時風(fēng)景正好,大姑娘抱著琴去那里,也不會有誰發(fā)覺的,您盡管放心。剩下的交給老奴來處理?!?/p>
何嬤嬤既這么說,她也不好說什么,而且有一陣子沒有撫琴了,手癢得很,于是也沒多想,只帶了追月一人便來到了西北角的涼亭處。
琴音隨著時榕手指的撥動不斷變換,她已經(jīng)沉浸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的花叢里赫然出現(xiàn)一個男人。正不停地隨著音律拍打著手中的折扇。
長身玉立,正是易承謙。
“姑娘這首《春江花月夜》,當(dāng)真妙哉。”
時榕驚覺起身,轉(zhuǎn)頭便望見一黑袍金紋,頭束玉冠的年輕男子正帶著笑一步步走來,連忙收住手前去迎接:“臣女時榕參見三殿下,殿下萬福?!?/p>
易長謙點(diǎn)頭致意:“起來吧,叫我行之即可。不必拘束?!?/p>
“謝殿下。”
時榕還是只謝了易長謙,但仍稱殿下。
他說歸說,做歸做,他是皇子,怎么說都行,但她是臣子,需溫順恭敬,客套話萬不可當(dāng)真,譬如稱呼,不是哪個人隨便就敢稱皇子的小字的。
“方才席間無聊,無非是時侍郎與我那幾位兄弟吟詩作賦,排遣寂寞,我實(shí)在聽得膩了悶得慌出來走走,不想在這里遇見姑娘,姑娘深藏不露,這么難的曲子竟也彈的這樣好。”
時榕咳了咳,雙腿一彎,道:“殿下言重了,臣女一時興起作的閑散之曲而已,能入殿下的耳,是臣女榮幸之至?!?/p>
易長謙看著眼前這個溫順乖巧識大體與前兩日相遇時眉飛色舞隨性而行判若兩人的姑娘,心中突然來了點(diǎn)惡趣味。
“我記得上一次見你的時候在書房,那時候你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從容自得,見了我一點(diǎn)懼怕敬畏之意也無,當(dāng)著我的面說走便走,怎么幾日不見,竟如此識禮?父皇總與我們這些孩子們說時家藏龍臥虎,果然啊果然,連教出的女兒都這樣不一般。”
時榕心中一驚,雖不知他這話什么意思,但扯到了整個時家身上,她難免有些擔(dān)心,連忙跪下,略略一斟酌,謹(jǐn)慎開口:“臣女知罪,前幾日多有沖撞不敬皇子,任憑殿下處置。彼時臣女與殿下于書房相見,雖是偶然,卻也不合時宜,若被不明真相的看見傳出殿下與臣子家中女兒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臣女名聲倒是無所謂,只怕對殿下的名聲也多有損傷。故而速速離去乃是萬全之策。還請殿下體諒臣女一片苦心,從輕發(fā)落。”
易長謙搖著扇子,居高臨下地撇了一眼,鼻孔里哼道:“巧舌如簧,這么說,我還需感謝你維護(hù)了我的名聲?”
“臣女不敢?!?/p>
“罷了罷了,我本無意同你們女兒家咬文嚼字計較這些,你又何必這樣自貶,起來吧。你那首春江花月夜彈的倒是極好,不知道除了這個,還會什么曲子?”
“臣女粗陋……”
“你若再不誠心告知于我,我可要治你欺君罔上之罪。”
易長謙冷冷道。
嚇人吶,害的時榕立馬跪地求饒:“臣女雖粗陋,但于琴這一技藝上面還算略通,不知殿下想聽什么,臣女都愿意盡力一試?!?/p>
說罷,她悄悄地環(huán)顧四周。
但愿這附近無人在意吧,若是有一個兩個的嚼舌根到父親那里去,跪祠堂那都算是輕的了。
易長謙攤開折扇,上面俊秀的字體寫著“山河永固”,時榕的這些小動作被他盡收眼底。
“周圍無人,這地界也是鮮少人來往,放心,保你名聲無虞?!?/p>
這皇子想的竟然還挺周全,時榕心想。
既然皇子殿下想得如此周全,他不過想聽個曲子,再拒,就是她不近人情不懂規(guī)矩了。
她拜了拜,道;“那臣女恭敬不如從命。”隨后起身走向涼亭內(nèi),坐回原來的位置,抬手撫琴,嘗試著調(diào)出舒適的琴音,又說道;“不知殿下想聽什么?”
易長謙拿扇子抵住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滿江紅-訴衷》吧。”
時榕蹙眉。
這首曲子雖說是寫前朝鞠友諒大將軍為朝廷戰(zhàn)死沙場的故事,但更多的是描繪戰(zhàn)場廝殺后,落日枯枝,風(fēng)沙漫天,杳無人煙,白骨荒冢的凄涼景象,倒不是她不會彈奏,只是這樣風(fēng)朗氣清的太平日子里,好端端地彈這個,不是徒增悲傷?
可易長謙凌厲的眼神往她這邊一掃,她頓時覺得任何的不吉利都不如眼前這位祖宗的心情重要。
罷了,彈便是了。
戚戚瀝瀝的琴聲于她指間溜出,仿佛夏日將近的的凋零的桃花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墜落,聽的人無限傷感。
易長謙左手拿扇子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的右手,身體隨著琴音不住搖晃起來,他蹙著眉閉上眼睛,既是沉浸其中,也是因著琴聲回想起自己這些年點(diǎn)點(diǎn)滴滴。
不過他從不是個喜歡憶往昔的人,待一曲彈畢,他很快從過去的事中抽出來,對著時榕贊不絕口:“姑娘琴技,猶如天籟之音。易某今日算是有福了。”
時榕恭恭敬敬行禮:“謝殿下夸獎,臣女拙技,讓殿下見笑了?!?/p>
“時候不早了,前廳的宴席也該差不多了,不在這再叨擾姑娘雅興,易某先走一步?!?/p>
這祖宗要走時榕高興還來不及呢,連忙恭恭敬敬行禮:“臣女恭送殿下。”
她沒看見的是,在她低頭行禮送別易長謙的時候,他卻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口中喃喃:“世界之大,無奇不有?!?/p>
隨后面帶微笑著飛也一般消失在假山后。
時榕看見這尊大佛終于走了,又警惕地看看了四周,確認(rèn)沒人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易長謙來這么一遭將她彈琴賞景怡情的心情全擾亂了,她雙手捧著臉,盯著地上雕刻著蝶追百花春景圖的石板一動不動,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位殿下雖是男人,心思卻細(xì)膩,處事也好禮數(shù)也罷都是周全,脾氣又好,他若是個尋常人家的姑娘,興許二人會很玩得來,做一對閨中密友,像她跟時汐一樣。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時榕奮力地?fù)u了搖頭,除去自己腦子里的胡思亂想,看見周遭十分應(yīng)景的開得甚好的花,想起了吩咐廚房做百花蜜合糕的事兒。
她想吃很久了,奈何前幾個月不是百花盛開的季節(jié),廚房有去年儲的干花做她又嫌花香不夠濃,味道不盡如意,所以一直忍到了現(xiàn)在。
婢女們采的自然不識得什么花用來做最好,正好她在此處,不如自己采了去送到廚房做,做好了送過來,吃著也開心。
反正彈也彈不下去,做點(diǎn)別的事情也挺好的。
這么想著,她一手抱著琴,一手采著才綻開不久的花兒。
沒一會兒,手中百合玫瑰月季山茶丁香茉莉合歡等等花朵紛紛在她手中集齊。
“今年栽花的可算是用心了一回?!睍r榕嘟嘟囔囔地,一手抱琴一手抱花離開了亭子。
她走后,一傾長身影自假山后逐漸清晰。
“主子,您在這……莫不是……”
藍(lán)海欲言又止。
易長謙瞥了他一眼:“齷齪。不過是相似的境遇有些感慨,所謂同病相憐即是如此。你可倒好,整日里不好好跟著我讀書寫字明理識禮,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罰你今天晚上不許吃飯。宮里的車馬到了?”
藍(lán)海立即嚴(yán)肅起來:“到了,那邊正急著到處尋您回宮呢。說是皇后娘娘有事兒要見一見您?!?/p>
易長謙拿扇子敲了一下藍(lán)海的腦門:“母后尋我,還不快走?”
這邊的廚房內(nèi),媽媽們好不容易忙完了這桌大宴,個頂個不是坐著就是趴著休息,轉(zhuǎn)眼一看,自家的大小姐的貼身丫鬟追月并兩個小丫鬟手中捧著幾束鮮花蹦蹦跳跳地走了進(jìn)來。
能在廚房這種肥差地方做活的自然都是些人精,看見追月拿著東西進(jìn)來自然知道是大小姐吩咐做東西吃,但人總有極限,有道是累極則怒極,再會奉承討好也有不愿意的時候,譬如此情此景,脾氣不好的當(dāng)時就煩躁地冷了臉,坐在小板凳上一動不動,脾氣好些的也只能愁容滿面地拖著疲憊的身體迎接:“追月姑娘來了,可是大姑娘那有什么吩咐?”
追月在時榕身邊跟的久了,這場景也沒有任何尷尬的意思,隨手拿出一吊錢來分給了前來迎接的幾個婆子和年輕廚娘:“各位今日都辛苦了,這是大姑娘賞給各位的,感謝各位為不但幫著操辦宴席,還能拖著疲累的身體出來迎接大姑娘派的活兒,實(shí)屬不易。”
幾個離得遠(yuǎn)的婆子嬤嬤看見這邊有賞錢,收了冷臉,打起精神來,也巴巴地湊上前來。
追月看的是一清二楚,笑而不說破,隨后又拿出一些散碎銀子和做糕餅用的其他東西來:“姑娘這兩日饞百花蜜合糕饞得緊,今日特給你們拿了幾束好花過來做,這糕越是新鮮的花做出來越好吃,所以辛苦各位姐姐媽媽們抓緊做出來明日早上給姑娘送過去,這吊錢分給在座的姐姐媽媽們只當(dāng)做打酒錢,喝了酒解解乏,大家也別客氣?!?/p>
站在最前頭的王婆子李婆子燦爛得的像盛開的海棠一樣,帶著她們手下的幾個廚娘接下了花和碎銀子收好:“大姑娘太客氣了,這是哪里的話,咱們本就是簽了契給府里做工的,這都是咱們該做的,大姑娘是主子,主子發(fā)話要干什么咱們哪有不應(yīng)的道理,各位說呢?”
眾人交頭接耳,紛紛點(diǎn)頭:“這是自然?!?/p>
追月是在眾人的歡送聲中離開廚房的。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p>
她拉上兩個小丫鬟的手,“走,回稟了姑娘,下午帶你們出門去。”
收了錢的廚房辦事果然爽利,第二天一早不但按時送來了點(diǎn)心,點(diǎn)心里面還添了花蜜和前兩日新進(jìn)的蜜桃果肉,細(xì)細(xì)地切成了丁子混了進(jìn)去,吃起來花香混著果香,比從前的更為香甜。
時榕吃不下這么多,她送過來的花多,廚房做的也多,共送來了三大盤,一盤她備好準(zhǔn)備同姨母和二房家?guī)讉€兄弟姐妹同享,一盤叫追月送到時煜那里,又分出一盤來叫追月送回大房處,賞給了屋里的幾個做零食。
追月同辛嬤嬤帶著屋里的幾個丫鬟吃著香甜。
“姑娘要的東西都送過去了?”辛嬤嬤一邊拿布將糕點(diǎn)包好,一邊問道。
她年歲大了,對這些甜膩的果子不感興趣,不過是挑了幾塊收著,一些送給她手下的丫頭,一些帶回去給她四歲的孫子。
追月嘴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含糊著說道:“昨天就買好了的,買完直奔二房,嬤嬤這個自不必?fù)?dān)心?!?/p>
“那糕點(diǎn)也給送書房去了?”
追月自豪道:“那是自然,姑娘一向想得周到,而且特別囑咐,一定要謝氏不在的時候送進(jìn)去,告訴他們這是姑娘自己采了半日鮮花,又自掏腰包買的米面酥油糖粉做的,都沒舍得吃幾塊,特意送給家主和家里幾個兄弟姐妹分享的?!?/p>
辛嬤嬤沒忍住,笑了出來:“姑娘倒是會挑時候。”
追月撇了撇嘴,道:“沒辦法,依照謝氏那貪多嚼不爛的性子,她要是在,姑娘這盤子點(diǎn)心的情誼可就要變成她的了。”
辛嬤嬤啐了一口:“幾塊糕點(diǎn)也值得她這樣搶,還一家主母呢。”
追月?lián)u了搖頭:“好在家主是明白人,不會在意幾塊點(diǎn)心的事,便是借他的手送過去也無妨?!?/p>
這邊追月同辛嬤嬤聊的正火熱,那邊下午,時榕將二叔家的藏書讀的差不多了,她把時汐叫了過來,同她一起挑幾匹好看的料子,作為姨母的生日賀禮。
后日確實(shí)是溫如意的生辰,正巧那日休沐,老太君的意思是,趕上一家人相聚,好好辦個宴席一起,大家熱鬧熱鬧。
大房那邊最為“孝順”,老太君的話無有不應(yīng)。
溫如意起初并不想如此,也不是整壽,自家夫君又外出當(dāng)差,低調(diào)些是最好的,可老太太脾氣執(zhí)拗,說了她幾次,她也推諉不得。
好在老太太將操辦這場宴席的事情全權(quán)交給了她,她自然就能好好把握這場席面的尺度,不過是關(guān)起家門來,吃上一頓好飯,聽幾出好戲,逛逛自家的后花園,叫孫輩們獻(xiàn)藝逗樂,哄老人家罷了。
就是苦了廚房。
前兩日因?yàn)槭茄缯堉T位皇子,于時家可謂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宴,自然是好一頓用心準(zhǔn)備,終于是伺候?qū)m里的幾位祖宗滿意了,這下二夫人要過生日,外面源源不斷的好東西送來,既要精致好看不失了體面,又要勤儉低調(diào)不張揚(yáng),折騰的廚房心力交瘁。
這些人,只有領(lǐng)頭的王大娘李大娘,鄒大娘幾位樂的開心。
他們是廚房里的管事,一個負(fù)責(zé)采買,一個負(fù)責(zé)支取,一個呢負(fù)責(zé)登記在冊,以防下人們亂丟亂拿。
真正做活的是他們手下的人,原本他們也是要干的,只不過日頭久了,仗著資歷和兩個房的寵信,越發(fā)地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除了討好上司需要出的力她們會出以外,活很多都交給下面的做,自己只負(fù)責(zé)中飽私囊,惹得下面是敢怒不敢言。
這些,溫如意和謝氏都看在眼里,只不過因?yàn)樗麄兌际欠e年的老人兒,老太太又喜歡這幾個人的手藝,不做便像個老小孩似的鬧,所以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這些事兒,時榕都是聽溫如意沒事兒發(fā)牢騷的時候聽到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時榕便故意用了幾吊錢去廚房探探虛實(shí),果然幾個婆子都是被寵信得貪婪成性,目中無人。
她默默記在了心里。
“姑娘,”追月帶著盒東西掀開簾子,道:“姑娘,這是大公子那兒送過來的,說是他正想著吃點(diǎn)甜的,姑娘就給送來了,讓我代為感謝掛念,趕巧他這里有幾罐不用的彩墨給送過來,就當(dāng)是做大哥的惦記著妹子,讓姑娘你的畫多添些色彩?!?/p>
“大哥有心了?!?/p>
時榕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追月將幾盒子彩墨收好。
“你那院子里滿院子的兄弟姐妹,父母親眷,也就我這個大堂哥像個樣子?!?/p>
追月走后,時汐噘著嘴道。
時榕對著她做了個鬼臉,笑道:“大明白人兒,你看得清?!?/p>
時汐拍了拍時榕的胳膊:“你又笑話我?!?/p>
很多時候,緣分二字可以解釋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譬如說從前溫如言還在時,為時榕改字的那個道士就說過她六親緣淺。還說她與他有緣,要收她做徒弟,云游做道姑去。
可惜溫如言膝下只這一個女兒,珍愛得緊,不肯點(diǎn)頭叫女兒出家,才斷了入道的緣分。
如今這個家,也算對的起那老道當(dāng)日之語。
罷了,既是人家不情不愿她又何必自討苦吃。反正她自己別叫人詬病做出個女兒和姐妹的樣子來便是了。能這么過下去就過著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時榕自己是這樣想的。
再說了她原本也不打算用幾塊點(diǎn)心來試圖得到誰的感恩。
“揶揄你就忍著點(diǎn)吧,誰叫你那么口無遮攔的,咱們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和氣二字。俗話說和氣生財,若是一家人因著家長里短的事斗得雞飛狗跳,誰又去真心實(shí)意地辦正經(jīng)事呢?這個家怕也是很難維持下去了。你看你現(xiàn)在冒冒失失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看是被姨母慣壞了。”時榕帶著笑,似怒非怒般道。
時汐委屈地嘟囔:“我不也是為著你想,你還這樣往后再也不理你了?!?/p>
時榕極其自然地?fù)н^時汐的肩頭,俯身在她耳邊說道:“你要真是心疼我給我打抱不平,在這說誰能聽見?不如去隔壁尋我父親和繼母來狠狠罵一頓,我便敬你是條漢子,下個月的伙食費(fèi)包在我身上,怎么樣?”
時汐氣的漲紅了臉,道:“你!潑才!你是想讓我被大伯和大伯母打死不成?”
“所以啊,”時榕寵溺地拍拍時汐毛茸茸的腦袋:“咱們自己在這自怨自艾那是一點(diǎn)用處沒有,還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你記住,時汐,活著才是人在世間第一要務(wù)。其余的煩心事,那都算得上是,自尋煩惱。何苦讓這些不開心的事情疲累自己的身體?再怎么抱怨,父母也不會因此而疼愛我,兄弟姐妹也不會因此敬重我,反而會因?yàn)槲业脑箲欢柽h(yuǎn),有的還會因此橫生嫉恨之心,暗中使絆于我,如此這般,那多吃虧,這么多年沒理他們,我還不是一樣活的好好的?”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還是你通透豁達(dá),我是那小肚雞腸”時汐吸著一口氣走到她面前,“好了好了,我這是在替你抱不平,你反過來還要怨我,真是枉做了好人?!?/p>
“行行行,小女子辜負(fù)了時汐大人一片苦心,這邊給您賠罪了,明日我就將那支珍珠簪子乖乖給您送來,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與我計較這般小事的,是吧?”
二人同時對著對方行著閨中禮儀,四目相對,片刻后,相視一笑。
遇到性情相投又天性良善的人,什么時候說話,說什么話,都是隨心所欲的。
時榕覺得自己很幸運(yùn),能遇到這么一個摯交好友。
也是自己的堂妹。
大房這里,謝氏看著時榕送來的糕餅,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厭煩。
“母親?!?/p>
時汀乖乖地行了個禮,將自己的那幾塊糕點(diǎn)一并送上:“女兒向來吃不慣甜食,想著母親愛吃,只這幾塊怕是不夠,特意將自己這份分文不動的拿了過來,還望母親笑納?!?/p>
謝氏愁容滿面地揉著眉頭:“放那里吧。汀兒有心了?!?/p>
一旁的時淳則管不了那么多,什么母親姐姐的糕點(diǎn),她喜歡吃,就一塊接著一塊地塞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
謝氏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兒的樣子,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去,便由著她去了。
不多時,向媽媽回來了。
“如何?”
“自然是大姑娘自己出的錢做的。”向媽媽淡淡回稟,“夫人知道這個家還是由夫人您管著的,大姑娘自然用不到公家的賬,至于私人的錢,她姨母三天兩頭地叫她過去不是挑衣裳首飾就是珍寶古玩,大姑娘手里沒私房錢才怪,夫人知道二房那邊……終究是那邊做得官更好些,有好東西也是情理之中?!?/p>
“這些還用你說嗎,”謝氏敲了兩下桌子,“我是在說我們屋里的人?!?/p>
向媽媽滿臉疑惑“我們屋里的人?自然是并無不妥啊?”
謝氏審了向媽媽一眼“你確定?”
向媽媽不明所以,但還是根據(jù)她所知實(shí)情堅(jiān)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
“不是我多疑,”謝氏捏了捏揉皺了的眉頭,“從上次大姑娘偷東西那次她化險為夷,到這次直到糕餅送到我眼前來我才知道她自己出錢賣了好,下至灑掃奴婢廚房伙計,上到大姑娘身邊的那個明鸞,竟無一人提前報我,若不是時榕那丫頭心思縝密,就是咱們底下的人出了岔子,怎能不叫我憂愁。你知道這說明什么?底下的人已經(jīng)開始不聽我使喚了,真要有那一日我管不住了,東院那幾個姨娘不得生吞活剝了我?!?/p>
“夫人多慮了。您可是家主明媒正娶的妻,又是生兒育女又把這個家管理的井井有條,家主疼愛,又怎會無緣無故休妻?只要家主珍愛,您還是正妻管著這個家,東院那幾個就翻不了什么風(fēng)浪。”向媽媽勸和道。
謝氏看著窗外的落日,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明媒正娶?這話也就說給外人聽個樂子,滿院子誰不知我是側(cè)室扶正,人心易變,誰知道明日能發(fā)生什么呢?至臻,你去查查吧,不查一遍我還是不放心。”
向媽媽領(lǐng)命而去。
奴婢房里,向媽媽帶著自己絕對信任的幾個心腹,低語了幾句。
幾個奴婢是她的干女兒,是她從外面荒年那幾年從農(nóng)夫家里花了五兩銀子收來的,是她一手扶養(yǎng)長大,對她們,向媽媽最是放心。平日里就靠著向媽媽這棵大樹才能在院子里頤氣指使,自然一切都聽向媽媽吩咐。
幾個奴婢在不同的方向慢慢消散在黑暗中,只留下向媽媽一句幽嘆:“姑娘真是可憐,當(dāng)初歡歡喜喜地以為是正室嫁過來,結(jié)果做了多年側(cè)室不說,這么多年受了這么多委屈,如今還要?dú)椌邞]地在后院生存,真是不易?!?/p>
第二日,她便翻遍了大房處所有能看的賬目名冊,默默清點(diǎn)了人數(shù),還有些,則是私下里去訓(xùn)了話,將情況一一回稟了謝氏。
“夫人現(xiàn)在且放寬了心罷?!?/p>
向媽媽秉明情況,謝氏心中便有數(shù)了。
也不是內(nèi)鬼,也不是時榕緊鑼密鼓的安排,就是底下人懈怠了,面上恭迎奉承,私底下偷懶?;T了。
“既如此,緊一緊她們的皮便是了?!?/p>
謝氏輕描淡寫吐出這幾句話。
“東院那邊呢?”
“還算老實(shí),幾個姨娘同幾個哥和姐兒還算乖,知道自己還在您手下當(dāng)差,即便是收了大姑娘的好,也未曾說什么?!?/p>
謝氏輕輕碾碎了一顆核桃仁。
“也罷。太平日子過不了幾天了。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