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梁京啃完最后一口玉米餅，不解反問：“所以說，這個制度是人家研究所定的，然后你們，重點是你，要入鄉隨俗，這意味著，差不多倆月的時間，你一共只放四天假，半個月一天，放假還不能離開帝都？”

“是這個意思。”程硯秋默默遞了餐巾紙過去，聽著這熟悉的解釋說明方式，適應良好。

梁京瞥了眼，恨恨擦了擦指頭。

一頓早飯呢拖到上午十點鐘才吃進嘴里就算了，吃到一半，跟她說這個？

是這樣的，程硯秋導師借用人家的設備，那家研究所的規定略奇葩了點兒，主要就奇葩在放假上了，跟半個月放一天還不能離開帝都相比，什么電子產品不能進研究基地就顯得正常又好理解多了。

這本身也沒有什么，雖然梁京自己沒進過實驗室，但重要實驗不能離人甚至可能研究員直接住實驗室的事情她還是知道的，唯一的問題在于……

她跟弟弟才好上三天，然后就得異地了？

不對，異地還能聯系上，這連短波通訊可能都挺費勁！

“其實也沒有兩個月那么久，他們已經開始了，再有一個半月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程硯秋回憶了一下導師說的話，說。

梁京喝了口檸檬水，埋頭吃飯。

“研究進度沒辦法，那要不我送你回去，f市你熟人多，也不至于一個人無——”

“重點是這個？”梁京蹙眉。

程硯秋想了想，試探著問：“那要不我不去了？”

“……”會服。

原來自己還有禍水的潛質，梁京今天才發現，這才哪兒到哪兒，陛下就想罷工了？

“……那你畢業怎么辦？”梁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感動，反正這會兒她哭不出來。

她放下筷子，又擦了擦嘴角，鄭重其事道：“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情，碩士畢業和科學研究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決定這么容易動搖么？你導師已經退回了一個學姐把機會留給了你，你就這么放棄了？為了個女人？”

梁京指了指自己，語重心長道：“少爺，就咱這條件，女人可以再找，哦，以你的水平，這書也可以再念，打住——”

“你要是個姑娘，這種程度的戀愛腦基本上是沒救了。”她總結道。

這一番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唯一的問題在于，這話是一個姑娘對自己男朋友說的，但凡換成別的任何身份，都會瞬間合理，可偏偏不是。

“我不高興，不是因為你要去研究所然后半個月都沒個動靜傳給我這件事，而是單純性不想跟新談的小男朋友分開。我這么說，你搞明白了么？”

梁京心累之余又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只好先作罷。

看著小男朋友醍醐灌頂后的羞愧難當，她支著下巴靜靜看了會兒，然后一時腦抽補了一句：“所以說，昨天晚上折騰我半宿，其實還有這個原因在呢？”

小男朋友唰的一下臉紅了，偏過頭假正經的咳了幾聲。

“你今晚就過去么？”梁京幽幽問道。

“剛好今晚老師休息，他打算給我詳細談談目前的進度和后續安排的。”

臉紅歸紅，倒還不至于不理人，梁京心說這小孩脾氣還真是好，希望……

繼續保持。

“那好吧，那等你出實驗室我們再去看升旗。”梁京還沒下飛機就打算去看了，結果落地第一天時間不對，第二天沒起來，第三天直接就她一個人了。

程硯秋點了點頭。

這一頓早飯吃得人容易噎死，梁京吃完給客房服務打了電話，讓人上來收拾東西，然后自己癱回了沙發上。

“這么說來，我一個人還要在帝都待一個半月？”

“或者你想回去么？”

“不想，謝謝。”梁京劃著手機一口回絕，“回去干什么，我又不能回皇后去上班，也沒幾個隨叫隨到的小姐妹陪我吃喝玩樂，在那兒都一樣。”

她說著，又猛地抬頭，然后看見了小男朋友嘴角一閃而過的笑。

“你笑什么？”她狐疑道，湊近了幾分。

“……沒有。”

“我看見了，弟弟，你這就有秘密了？”

一頂帽子扣過來，程硯秋收拾行李的手一頓。

“別收了，就這么幾個箱子，基本上最近一天一收，衣服都要磨出毛邊兒了。”梁京長腿一邁，架住了行李箱的邊邊，“說，笑什么呢？”

腳尖威脅似的踩了箱子邊的衣服，裝模作樣整理衣服的某個人終于轉回來了，他說：“小心腿，剛才上的藥，待會兒都蹭沒了。”

“那就再上一遍，反正等你下次出來肯定都好了，最多也就還能再上兩次藥了，你這就嫌我煩了？”

之前梁京也無理取鬧過，但不是這么明顯的，甚至可以說是不細想根本發現不了，而這會兒，可謂是明擺著找茬了，這就很……

很新鮮。

程硯秋只能正面回應，他說：“好，我笑了，因為你也不想我走，舍不得我。”

他看了看梁京的膝蓋，輕輕拍了一下小腿，示意她縮回去，又說：“沒有嫌你煩，只是頻繁上藥就得重新消毒，酒精對周圍皮膚不好，你昨天晚上還要涂身體乳來著，不是么？“

梁京嘴角上揚，勾了勾指頭。

“這么舍不得我？”她新男朋友非常上道，過來挨著她坐下，問。

但嘴硬的某人不想就這么承認，戳了戳他的胸口，反問：“我什么時候說過了？你不要主觀臆測，弟弟。”

“從我講完今晚就得走之后，你一直再講的，姐姐。”

程硯秋一手攬著她，微微湊近了些，說：“你的嘴巴沒說，但你的眼睛你的語調都在講，京京，你舍不得我。”

小男朋友的呼吸就在耳邊，巨大落地窗外上午的陽光肆無忌憚侵略進來，而且存在感強烈，光輝在茶幾上分割出陰陽，梁京看著眼前故意使壞逗她的弟弟，視線從他的唇挪到下頜角，又跑到喉結，游走到胸腹，然后再跑回來。

她舔了舔唇，承認了。

“我舍不得，你就舍得了？”梁京身殘志堅，扎著蝴蝶結紗布條的手上下翻飛，順著扣子游走，一觸即離。

“京京，你別勾我了，昨天晚上就碰到腿了……”

耳邊的呼吸逐漸失控，梁京彎了彎眼角，“哦——可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么？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弟弟，沒有信心你早說啊，我真不笑話你的……”

然后，梁京就被上床睡覺去了。

晚上真的有事，倒也沒有鬧太晚，梁京扶著腰反思了一會兒，心說真看不出來，明明看起來這弟弟應該是個性／冷淡的，原來是禁欲系的？

真馬有失蹄……

梁京這回是身殘志亦殘了，只能目送小男朋友上出租車，然后回去養腰。

兩個小時后接到了一條微信，說是人已經到了，在交手機進基地，再過五分鐘這電話就“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了。

她放下手機去充電，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和千篇一律的酒店套間，終于清楚的認識到一件事——又剩她一個人了。

靠著藤椅翻了翻聯系人，又翻了翻朋友圈，不知不覺刷了半個小時，依舊覺得沒事可干，最后她決定吃點兒晚飯就上床去睡覺。

而睡太早就導致了她后半夜早早醒了，凌晨四點半的太陽，她的老朋友，算是又見到了。

坐到七點半，梁京吃了早飯，然后去洗澡換藥，找了兩個電影看，結果沒一個能看到后半截的，秦淮演的都不行了——軍警片她已經可以直接猜到結局和故事走向了。

最后，梁京決定出去玩兒，又在面對帝都早秋氣溫和霧霾時退縮了。

然后，她撥通了程家姐姐的電話。

一個小時后，梁京見到了負責人，風塵仆仆的女助理扶了扶眼鏡，氣還沒有喘勻就張了嘴，她說：“您好，這是我們公司的一些基本資料，我們總經理定了一家特色菜館，讓我現在過來接您，要不咱們過去邊吃邊聊？”

無所事事的梁京點頭，搖身一變成了公司下潛子公司的特派專員。

——其實這么說也沒錯，她的社保一直都掛在季安來著，工資也是走季安的帳。

這家小公司沒有什么毛病，甚至在總集團里可有可無，唯一的問題在于，這家小公司前身有融資問題沒有解決，也就是說，這家小公司的債權人有問題，再講簡單一點兒，它其實是掛在公司卻隸屬某個副總，而這個副總在繼承人大戰中有一定的影響力，這個小公司呢，可以一夜之間把這個副總送進去。

她們早都想派個自己人來了，只是一直都是暗中塞人，最近她們發現那個釘子不對勁，正愁這個節骨眼上抽不出來人手呢，結果就遇上了閑得發瘋的梁京。

怎么說呢，都是緣分。

梁京從劇組帶回來的職業裝還沒送走，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她跟著小助理去了餐廳。

菜館的確是雅致清新，令人驚訝的是，這個負責人看起來也人模狗樣的，還特別騷氣的噴了香水。

“朱某有眼無珠，不知道我們專員居然這么漂亮，妥妥的大美人啊，在下分公司負責人朱杰，敢問專員貴姓？”

“免貴，姓程。”梁京瞥了眼對方價值不菲的腕表，皮笑肉不笑回道。

朱杰怔了一下，感覺到了梁京的敷衍，他倒也沒有表現出什么，但明顯，他對梁京的姓氏更感興趣，于是，他一邊示意小助理倒酒，一邊問：“姓程？耳東陳嗎？”

“程，禾呈程。跟我們大老板一個姓，你說巧不巧？”

梁京絲毫不掩飾，甚至大有暗示對方自己跟總部高層關系不淺的意思，大大方方的接了酒，喝了一口，然后蹙眉道：“這酒……這什么酒？”

那一個小時里，她已經詳細的看過了程春景助理發過來的資料，關于分公司、關于分公司管理層、關于分公司關系戶，其中，她面前這個人的在第一頁，又臭又長，如果不是法條不允許，梁京懷疑這人祖上葬哪兒都能被扒出來。

當然，準不準另說。

據資料顯示，這是個……色胚子，妥妥的人面獸心主兒，多次職場性／騷擾，埋進去的三個釘子有兩個都是因為這個被氣跑了。

可惜，這回他遇上了梁京。

梁京躍躍欲試，總是做育兒保姆，一點挑戰都沒有，她還是喜歡這種刺激的，只要全神貫注，就沒有功夫無所事事。

多好。

“這是青葡萄酒，喝不慣嗎？我那還有一瓶法國紅酒，改天帶來給程小姐嘗嘗。”朱杰微微一笑，說。

他不動聲色打量了這專員一遍，總公司那邊一群太子在爭繼承權，這個節骨眼兒上，怎么會派專員來他們這個小公司？

還是個跟大老板同姓的女專員……

朱杰心里疑竇叢生，面上卻不動聲色，一邊介紹菜色一邊示意小助理搭話打探。

于是，他聽到面前這個大下午室內還戴個墨鏡吃飯的專員說，自己是程家人。

據某人自述，她是被一群哥哥姐姐排擠出來的，閑著也是閑著，別人嫌她礙事，就讓她一個人出來玩，可她膽子小又怕事兒，折中一下，就成了帝都子公司的特派專員。

簡而言之，這就是個胸大無腦的混子，公費出來避難加旅游的。

朱杰臉上的笑僵了，他要是信了，那他才是個混子。

她要是有繼承權才有鬼，一路偷偷跟著她們的人說，那酒店附近沒人在暗中保護，一路上這人也沒發現他們在跟，他們也沒發現還有別人在跟。

避難的前提是有本事避開災禍，而不是單純換個地方就自欺欺人事情解決了。

朱杰喝了口酒，但又拿不準，畢竟先帝遺珠太多，難免水平參差不齊，九子奪嫡也有一群炮灰不是？

一頓飯吃得有一百八十個心眼子，梁京樂得自在，跟小助理一見如故似的談天說地，活似十天半個月沒見過活人了。

然后，梁京就跟著他們回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