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菪椏的一生從遇到我開始變得跌宕起伏、波譎云詭、異花盡折,怎一個豐富了得。
我與旭堯的初遇夾雜著血色的朦朧,至于這血色何來,無非是他吊著半口氣通身染血躺在了莨菪椏的落花萼石上,被好巧不巧的我前去偷花時給踩到罷了。
那一天,輕風吹起落葉伴著婀娜娉婷的杜若飛舞,我見前方的落花萼石顏色翻了翻新,大片大片的染紅刺得眼神迷離朦朧了些,讓我誤以為那是莨菪閑暇抖落的芍藥花瓣,歡喜得拍了拍了手。
芍藥花今年開得約莫早了些,或許莨菪椏春心蕩漾得厲害,一棵樹過了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這次連花開都有點迫不及待了,想來莨菪很是寂寞!
找個時間我也該挪棵樹給他當個伴。
我會心一笑覺得主意不錯后,躡手躡腳鬼鬼祟祟的向那石頭踱了過去,想著踩在高處,自然摘花容易。
若是回去讓妍姍看到我偷采的芍藥,定會博得美人一笑,美人一笑,春風十里百花香。
妍姍是三百年前榣風在山下救回來的九尾紅狐貍,當時我誤以為榣風憐我幼小想給我做件狐皮裘衣,卻是見到焉焉的妍姍后,對她的皮毛更是愛不釋手。
每天不抱著她用手摸個九遍十遍,那一天定會手癢非常,胸口比貓爪撓得厲害。
人們常說手癢手癢,緩解之法無非是去賭坊賭幾把,后來我才得知,他們這些手癢緩解之道有點劍走偏鋒,今兒我卻覺得手癢愛上了摸狐貍毛才是上乘之法可緩解。
為什么蛇沒有皮毛?這個問題我考慮了三百年。
不幸的是我摸狐貍皮也沒摸多久。妍姍來后可能被行不周峰仙氣充沛的蒼崖通了修煉的門道,兩百年不到竟搖身一變,幻化成了一個狐貍美人兒。
通身妖艷的杉衣拖長至腳,皮毛上再繡著古老九尾一族的圖騰,狐貍美人兒眼尾一挑的給我拋了個媚眼,吐字甚是動聽道:“小彩蛇,我美嗎?”
因著榣風在妍姍問這問題時看了我一眼,我頓時虛了半口氣,別扭著過了好久才憋著回她道:“不美,不美,還沒我好看呢。”
當時的我恁是太有自知之明了,這股自信勁也不知怎么給冒了出來。想來皮厚的遇上不怕面紅的,二者加一就成了厚顏無恥。
妍姍這走獸模樣,其實若沒有榣風那一眼,我定會笑若春風驚嘆著四海八荒造物神奇般的語氣回她,美、美、美,美極了;
若我幻化成人,有著你一半的風采卓越,也是對得住這行不周峰濃郁的仙氣,對得住日日教習我法術的榣風,對得住每次都被我傷得體無完膚的莨菪椏。
妍姍一聽我的回答,也不生氣似的,對我抿嘴一笑后嬌嗔道:“我猜了這么久,才明白,原來”
此刻她一頓,我拉長著耳朵仔細聽,難道她是知道我剛才的心虛,結果卻聽她說我:“原來,你是條母的啊。”
我一直都是雌兒的,你與我處了這么久居然沒看出?聽這話哀嚎了幾聲,頓時仰頭欲倒,難不成我這與她相處的幾百年里活得太像條雄蛇?
頭一遭有狐貍說我不像個雌的。
我原本想著修煉已兩萬年余,連來此處與我做伴幾百年的狐貍都修得了一副女兒身,我卻無可奈何只有用法術強行化做人形立世。
兩萬歲的蛇算得上是凡人的垂暮之年,可是老蛇我這親都還沒成,頂多算個老蛇姑娘。
許是,我需要的是一個契機才能幻化成人,這個契機可以是遲鈍不前的法力提升,可以是茅塞頓開后的醍醐灌頂,也可以是一口老血給的靈光一閃。
這口老血,給的就是旭堯。
當時我腳步已經輕得不能再輕,漫天的杜若飛舞讓我感慨了下此刻真是良辰美景,果真是天助我也!這樣的情形下莨菪椏自然會找個舒服的姿勢瞌睡。
我便放心大膽的向著落花萼石踩去,心道著,石頭,石頭,對不住了,你今兒就當塊墊腳石給我采采花吧,明兒我定不會再讓妍姍來躺你身上,讓你可以曬太陽一整天。
原本現在我的人身是個虛體,自身的重量當然也有幾百斤之余,兩萬年雖說我沒有修成人身,這養了幾百斤蛇肉也不錯,只不過用來踩石頭老蛇我有些汗顏。
一腳踩下去,石頭悶哼了一聲,我暗道難不成最近又長肉了不少?他這悶哼學得惟妙惟肖,力道發出得又恰到好處,既不是說你使勁重了讓你覺得尷尬,也不是說它承受不起你可以繼續,只是想告知于你最近你還少吃點而已。
不過,上次踩它毫無反應,這次居然輕輕一碰還會發出不滿嗯哼……
想來這行不周峰的濃郁仙氣的的確確適合修煉,連石頭都快成精了,老蛇我再不努力,就成了那句河岸上的死魚,游回水里都會遭受排擠。
于是我換了個姿勢,抬起另一只腳欲踩下去,卻是還沒碰到石頭,它又悶哼了一聲。
石頭啊石頭,我近來沒有對不住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得悶哼無非是想提醒我,我又重了而已,這皮毛都沒沾到何必唉聲嘆氣不要我踩?
我立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數了數他悶哼的次數,心驚肉跳唯恐莨菪醒來,在數到第七次時,終于發現了這聲音有何不同尋常。
但凡有了靈性的草木石頭,聲音不該如此低沉虛弱毫無力道,且語氣發音也不該總是‘嗯哼’來‘嗯哼’去,至少應該換換,比如,石頭我何其幸運,今日神功大成;又比如對著莨菪唱情歌。
此刻莨菪抖了抖欲落的芍藥,我估計他是在換姿勢便還是如木頭般立在一旁見機行事,眼前盤旋的杜若使得落花萼石上的花瓣散了開來。
我低頭一看,一陣微風拂過,落英繽紛起飛迷亂了誰的雙眼,此刻落花萼石上漸隱漸顯的滑出一個輪廓來,仔細看去,刺眼的芍藥花色中摻雜著血色的迷離。
一個透身是血的男子此刻應景悶哼了一聲,這熟悉的第八聲悶哼讓我回神片刻后急忙上前攙扶,可能老蛇我實在是法力不濟,連區區近身的偷襲都能遭了道。
男子被我扶住片刻咳嗽了幾下,見此我甚是溫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想來我力道沒有拿捏得當,使得大了些,他便一口老血向我吐來。
你眼神迷離是因為受了傷,我眼神朦朧無非又被美色所惑,他一口血好巧不巧吐到了我掛的玉佩上,等我回神才發現這是榣風說我出生便有的魂玉。
魂玉此刻散出幾道光來,頓時我通身的法力涌上靈臺,一股熱氣襲向雙眼,身體的燥熱與不適使得右手隨意一揮,伴著法力的外泄激蕩起芍藥片片飛舞。
不消片刻,我便真正幻化成了人,立身看著對面帶著幽蘭花香的男子神色復雜,雖然他如今身受重傷,但憑借我多年的半吊子法術,即便拼了老命,我也要救回這個使我幻化成人的男子。
他對我有一血之恩,簡直是恩同再造,我修煉了兩萬年不得成人,他一口血就使得我法力充沛有了那個能力幻化。
你說我該以身相許還是投桃報李?
終究,我什么都沒做,我的法力外泄引來了在峰尖打坐的榣風,他幻化而來后見我化做了人形有些無奈
當時我并不知他這股無奈從何而來,想來該來的總會來,不愿來的你即便處心積慮得按部就班也無濟于事。
卻是榣風看到了落花萼石上的男子后,眉頭大皺急忙揮手將法力向他輸去,見此我立馬化了結界為他二人護法。
衣衫一擺席地坐了下來,妍姍許是也被我弄出的動靜引了來,見我化成人后欣喜若狂。
無非是我這老蛇的面沒她這天生狐貍媚態幻化出的好相貌,有必要如此明目張膽的為自己開心嘛!
想來那些有一定過人之處的不管是神還是妖,這攀比心理總歸少不了,總而言之遇上比自己差的,要么心底背地里偷著樂,要么明面上彰顯她的過人優勢。
妍姍就屬后者。
好在妍姍屬于后者,老蛇不才,平生極是厭煩那些道貌岸然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城府極深的偽君子,若是妍姍屬于前者,估摸著我也不能和她和平共處幾百年。
我見妍姍樂完了,索然無味,你就不能看看,我化做了人后這身子骨可瘦小不少。
狐貍眼尖,沒有發現我瘦弱的身子骨,嘲笑完了我的相貌平平轉眼便發現了我施法畫進結界里的人,而這眼神看去卻也并不是一旁的榣風,當屬那個受重傷帶著幽蘭花香的男子。
只見妍姍此刻鼓著眼珠子滿面疑惑與驚訝,后又變成了難以置信轉而神色凄凄,我在旁邊盯著她面部顏色一會紅一會白一會青的變化給驚嘆不止。
妍姍許是看上我的一血恩人。
不然怎會在這片刻之間有這如此豐富情感外泄的變化,所謂一見傾心,估計指的就是現下這般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