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將軍得知母親已經(jīng)同意讓謝氏當(dāng)家后非常高興,書房看了一會書后就歇息了。謝氏待徐將軍睡熟后,披衣起身,來到妙心的苕華院。
苕華二字取自《詩經(jīng)》,苕之華,蕓其黃矣。妙心甚愛凌霄花攀爬滿墻的樣子,故而將院子取名“苕華”。
妙心正對著蠟燭沉思,見謝氏進(jìn)來,趕忙站起來攙著母親坐下,繼而說道,“娘,父親意思是不是,以后我們不用再去那個院子了?”
謝氏剪剪燭芯,看著心愛女兒的面龐,“自是不用了,心兒,你今日讓娘刮目相看啊!”
妙心故作不懂,“娘您說什么我聽不懂!”
謝氏滿意地點點頭,這丫頭很聰明,不枉自己這些年的教導(dǎo)。
“好了,這些日子照顧娘你也累壞了,早些歇息吧。娘去看看你弟弟?!?/p>
妙心聽話地鉆進(jìn)被窩沉沉睡去,謝氏吹滅了蠟燭出去了。
出得苕華院,謝氏掌燈緩緩而行,忽然站住了腳,熄滅了燈。只見一個身影現(xiàn)身,“主人,找到了!”
“在哪兒?”
“太平城外的一個村落里,已經(jīng)讓人保護(hù)起來了。只是……”
“怎么?”
“瘋了!”
“什么?”謝夫人忽然感到心刀絞一樣的痛。過了許久,才道,“好好照顧著,過幾日我會派人去接!”
“是!”
“另外,告訴楊之舉,不用再送藥丸給我?!?/p>
“是?!闭f罷,那人便隱入黑暗中。
管家周成的院中,眾人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周成聽得心煩意亂,大喊一聲,“大伙都別言語了,大半夜的看把將軍和夫人吵醒,有的你們受的!”
“呸,她算哪門子的夫人,不過是老爺娶來做妾的,等大夫人回來了有她好看!”一個尖嘴細(xì)腮的婦人叉腰吵嚷著。
“王保家的,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的嘴吧,什么時候被拿住了做歹,可沒人能救你。我可是這府里的老人兒,夫人當(dāng)年是以平妻之禮娶進(jìn)來的,哪里有‘妾’一說。且你再想想,連招福到現(xiàn)在都沒個人影子,還要渾說嗎?”周成氣得臉通紅。
他看著地下眾丫鬟婆子小廝都是一臉的不服氣樣子,也是無奈,“算了,這些年你們也都作踐慣了,想那二夫人,哦不,是夫人也沒有說過什么。此次雖然事出突然,但我們做仆人的,一切以大夫人眼色行事,想來夫人也不會把我們這么多人怎么著?總不能都打發(fā)出去吧!”
說過了后他自己也心里打鼓。自打謝氏進(jìn)府他就在了,那時將軍府還只是幾間民房,老太太和大夫人都還在濠州未接過來,將軍待她極好,謝氏很享了兩年福,成親兩年后謝氏生下了大小姐妙心。
后將軍將母親和嫡妻王氏接到了應(yīng)天府,起初三人還和氣,謝氏嫁妝豐厚,又會做人,哄得徐母和王氏待她極好。
事情變化起于至正二十三年,謝氏父親謝再興叛變,全家被殺,只有謝氏和她大姐因已嫁人,又都是嫁的圣上倚重之人而未被牽連。
但自那以后王氏便作踐起謝氏來。王氏懷上二小姐的時候,當(dāng)今圣上剛稱王,讓人給將軍蓋了如今的將軍府。謝氏雖有了自己的院子,卻每每將軍不在的時候,大夫人便將謝氏趕到仆人的小院子中,徐母也只作不知。
謝氏隱忍不與大夫人計較,且從不與將軍說起,使得下人們也都無法無天了。
后謝氏剛剛生下二小姐,圣上的親侄子朱文正,也就是謝氏的姐夫因為通敵和私穿龍袍被囚禁桐城,不久并謝氏姐姐兩個人一起過世了。
從那以后謝氏整天呆在房中不出來見人,惹得大夫人越發(fā)變本加厲,連她的嫁妝也都充了公,但謝氏只是不做聲。待連吃穿都短了起來時,謝氏又有喜了。
這也算救得她一命,只是將軍整整一年未歸府,謝氏的日子仍艱難。好不容易生下了大公子,竟染上了咳疾,眼看活不久了,將軍突然回府了,且讓謝氏主事,眾人豈有不驚慌的。
然而,想起全府二十來號人,謝氏勢微已久,這些人平日作為誰也強不得誰去,大家也就心安了,所謂法不責(zé)眾說的就是這個理。
第二日天還未亮,周成便被拍門聲吵醒,“誰呀?”他不耐煩地問道,昨個折騰到很晚,誰這么沒眼色打擾他好覺。
“周管家吧,五更的時候叫上大伙來我院子里。”
周成一個激靈翻起了身,那不是謝夫人的聲音嗎?他看看天,馬上就五更了,他趕忙穿好衣服準(zhǔn)備出去,他老婆也跟著睜開眼,“做什么這么急得慌?”
“你趕快起身,先去夫人院子里!我這就去叫上大伙兒,麻溜的還不一定讓人滿意呢,再怠慢了,有咱們好果子吃!”
說罷開門出去了,這邊周成家的不緊不慢地起得床來,梳上髻,勒好包頭,穿一身明油綠對襟潞綢夾襖,蹬上黑弓鞋,這才慢悠悠走到謝夫人院子中。
待她到時只見已經(jīng)烏壓壓站了一院子人,周成垂首站著,向著一人說著什么,待仔細(xì)看時,只見那人:
頭戴狄髻,身著織金大紅綢襖,肩披蜜合色遍地金妝花緞子鶴氅,腰束織金妝花緞裙,腳蹬一雙白綾高底鞋,正坐在廊下的寬椅上閑閑地喝著熱茶。
這譜擺的好大,周成家的正要撇嘴,忽地看見廊下一溜站著兩排身穿戎裝的士兵,各個手把寒刀,虎目生威,看那胸前的“徐”字,應(yīng)該是將軍的貼身護(hù)衛(wèi)。
周成家的心中有鬼,這就腿顫腳軟,直接跪倒在地。
謝夫人滿意地看了看地上或站或跪眾人的神色,抽出青碧色縐紗手帕擦擦嘴角,順便掩飾了笑意,道,“周成家的到了,那么各位就都到齊了吧!”
廊下深深低著頭的周成聞言一震,臭婆娘什么時候發(fā)懶不好,偏趕此時夫人要拿人作喬的時候,因而顫顫巍巍地回到,“稟夫人,賤內(nèi)這兩天身子不大爽利,誤了夫人的訓(xùn)導(dǎo),還請夫人寬?。 ?/p>
“噢,身子不大爽利,就該將養(yǎng)著,怎還出來呢?”周成聞言一驚,這似乎不符合他的想象,因而抬頭望向謝夫人,只見那雙美目淡然無波,心下倒猜不透起來。
謝夫人拍一拍手,只見一個丫頭模樣的人從房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托盤的銀子,幾個眼尖的已經(jīng)看出是秋竹。
周成已經(jīng)心下了然,再看那銀子,哼,還算識時務(wù),知道法不責(zé)眾,只能用懷柔一策了。
正在眾人胡思亂想時,一個老婆子趕了過來,嘴里直叫著“來晚了來晚了,還望夫人饒恕”,就一下子撲倒地上磕著頭。
“王婆你起來吧!”聽得謝夫人的話,王婆站了起來。
眾人見了王婆來都大驚失色,這是這一帶出了名的牙婆,府里的大小仆人都是通過她買來的。
“王婆你們也都認(rèn)識,今天我請她過來是要為大家尋個好去處!如果有銀子就先自贖自身,如果沒有的就跟了王婆去,十里搭涼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從今兒起大伙各走各路,這個月并下個月的月錢我都會給大伙發(fā)了?!?/p>
聽得這一番話,眾人無不面面相覷,除了幾個剛買來的小丫頭,大伙都是在將軍府超過五年的老人了,這將軍府眼看日漸興盛,誰也不愿此時離去,況且到了那牙婆手里也不知會被賣到哪去。
頃刻間,十幾個人已經(jīng)是跪了下來,只求謝夫人開恩。
秋竹在院中走了一圈,院中各人手中俱已得了銀子。最后到得周成面前,給他塞了一個大的,足足十兩的銀錠子。大聲道,“大伙兒都散了吧,回去各收拾各的,午時之前王婆就領(lǐng)人走了?!?/p>
眾人哀戚之色盡顯,但平時作為自己不是不知,連看謝夫人一眼的膽量都不曾有,更別提求情了。磨磨蹭蹭,終是散了。
謝夫人給王婆使了個眼色,王婆會意,跟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