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內。
宛煙坐在蘇季之對面，兩個人半天沒言語。
案子破了，感謝的話剛才互相也說了。
她想提出讓大人替她贖身，覺得無望，囁嚅著幾次沒有開口。
“宛煙姑娘，案子謝謝你。”蘇季之又謝一次。
“大人客氣，宛煙力所能及，能幫到大人是榮幸。”宛煙二次重復剛才說過的話。
“嗯，棠紅心思歹毒，宛煙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謝謝大人！”
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宛煙心思起伏。
這次回到教坊司，她是不是再無可能脫離那個地方？
還有大人那五百兩銀子，憑著媽媽的性情，銀子早就用完了，這以后，意味著她又要被投入深淵？
宛煙心都要碎了。
蘇季之一直偷偷打量少女。
她低垂著頭，露出那段好看的脖頸。
蘇季之眼前一會出現那晚月下宛煙如精靈一樣曼妙的舞姿。
一會又是她阻止他喝下合歡散，投入他懷中那種溫潤柔滑的觸感。
蘇季之不自在的動動身子，深嗅著空氣中漂浮的獨屬于宛煙的味道。
兩個人各懷心思，直到門外響起腳步聲。
苗弘推門而入，打破了尷尬。
宛煙抬起頭，目光與苗弘相遇。
男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捕快衣服，臉色曬得黝黑，又高又壯。
男人見到她愣了一下，隨后臉上掛著笑：“你是教坊司頭……宛煙姑娘？”
宛煙聽著男人把“牌”字咽了回去。
這是善意。
宛煙察覺到男人快速打量她好幾眼，笑意漸濃。
這種眼神宛煙很熟悉，驚嘆她的容貌，繼而有意示好，伺意接近。
只是苗弘神色自若，單純對她美貌的贊賞，眼神干凈。
這種感覺，在大人身上也出現過。
宛煙對苗弘的印象很好，迅速站起身：“小女子正是宛煙。”
苗弘在宛煙和蘇季之之間看了一個來回，笑著埋怨蘇季之：“大人，案子審了？又趁我不在把案子破了？讓我什么都不知道，像個傻子。”
宛煙輕輕看向蘇季之。
大人沉著臉，神色卻很放松。
宛煙認識大人這些日子，還第一次見有人與大人說話如此隨意。
蘇季之輕抬下頜，隨意指指苗弘替宛煙介紹，“他是苗弘，桐山府捕頭。”
宛煙再次俯身施禮。
苗弘想調侃幾句，笑容加深：“這次多虧了宛煙姑娘，蘇大人一直贊賞姑娘。”
宛煙看向蘇季之，還有這樣的事？
每次大人對她都很嚴肅，想不到背地里竟然在捕快面前認可她。
剛才準備好的敬仰之詞，宛煙脫口而出。
“謝謝大人夸獎，這是宛煙力所能及的事情，并沒覺得有不尋常之處，倒是大人抽絲剝繭，案發當夜就為宛煙洗清嫌疑，讓人驚嘆，更是在公堂上說出那番讓人警醒的話語，宛煙覺得，大人才真正了不起。”
宛煙語速很慢，尾音上挑含著慵懶，這番話語，苗弘聽著逐漸咧開嘴。
是啊，這就是蘇季之，每次查案，他給苗弘也是這種感覺。
只是苗弘看向蘇季之時，才發現他神色不對。
怎么看起來隱隱有怒氣呢？
蘇季之內心很酸澀，他清楚記得棠紅說過，她們教坊司的姑娘都會假意仰慕客人。
那么宛煙對他的這番言論，又含著多少真心？
蘇季之本就亂成一團的心更加糾結。
“苗捕快，本官還有事，你送宛煙姑娘回教坊司吧。”
蘇季之說完，頭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
宛煙愣在當場，心猛地被刺痛，在蘇季之即將邁出門檻時，帶著顫音喊住他：“大人！”
蘇季之沒回頭。
宛煙上前一步：“大人可還記得當初答應宛煙一個條件？”
蘇季之緩緩轉身。
未時陽光暴烈，照在蘇季之暗紅色的官服上，絲線閃著瑩瑩光芒。
夏日如此炎熱，也沒能讓蘇季之看起來更溫暖。
大人一身肅穆，渾身散發著陰冷。
宛煙內心波瀾起伏，緩緩道：“大人，你還承諾過我一個要求。”
“你想怎么樣？”
冰冷的話語讓宛煙的心沉入谷底，想說的話全都咽回肚子里。
“宛煙的要求大人一定能做到……”
宛煙深吸一口氣：“如果有時間，請大人偶爾帶我離開教坊司，看看外面的風景。”
蘇季之不知怎的，喉嚨發緊，“好！”
聲音醇厚低沉，一如初見。
大人就這么走了，宛煙咽回淚水，沖著苗弘莞爾一笑：“苗捕頭，我們走吧。”
苗弘感覺不對，絕對不對。
老鐵樹開花了，只是這花好像開得有點別扭。
苗弘有意套話。
“苗某有幸送宛煙姑娘回去，姑娘能聞味道的本事真是大贊，大人沒說，不過苗某非常清楚，以后破案再有需要姑娘的地方，苗某一定會去教坊司接你。”
還有機會能再見大人？
宛煙神色懨懨。
苗弘看出小姑娘對蘇季之的情緒起起伏伏。
要說他們兩個人之間什么事都沒有，苗弘不相信。
但是蘇季之對教坊司的女孩子動心？
苗弘又覺得不太可能。
宛煙是官妓啊，又是罪臣之女。
蘇季之再不濟，也是朝廷命官。
況且如今大理寺卿的位置依舊懸著。
蘇季之還不知道會在桐山府待多久。
苗弘真不覺得這兩個人能有未來。
害怕小姑娘對蘇季之有所期待。
苗弘有意讓宛煙知道實情：“蘇大人雖然信守承諾，但是經常見姑娘恐怕有些困難。”
宛煙心底一痛。
“我們蘇大人窮得很，只有五百兩家當。”
苗弘想說，蘇大人見你一面，家底都沒了，他要如何經常帶你出來看風景？
苗弘不知道的是，蘇季之的五百兩銀子，現在已經沒了。
宛煙聽到這話，更加難過。
身份，是她抹殺不了的悲哀。
“宛煙知道了。”
大人現在身無分文，家底還沒有她多。
宛煙慶幸剛才沒有提出讓大人贖身的要求。
苗弘看見少女纖細的手指緊緊攥在一起，長睫在眼下留下好看的弧度，神情落寞，忽覺得他剛才的話有些殘忍。
反過來安慰宛煙：“不過這都是一時，如宛煙姑娘所說，大人是個絕世好官，不然我也不能從京城跟著他來桐山府，將來大人有銀子了，自然可以請姑娘出來玩。”
“是，宛煙對大人的溢美之詞都是心中所想，以后也會如此，大人是個好官。”
苗弘笑了，不明白蘇季之為什么不喜歡聽到宛煙這些崇敬之詞。
“苗某覺得宛煙姑娘的話句句在理。”
兩個人并肩走出房間。
宛煙悄悄地深嗅一口氣，這是桐山府的槐花香。
目不斜視，沒發現在回廊轉角處，露出官服一角。
蘇季之躲在暗影里，看見宛煙的身影消失不見，胸口發悶，指甲嵌入手心也不覺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