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苗弘返回桐山府，蘇季之不在房間。
他想讓蘇季之兌現喝酒的承諾，才知道蘇季之快馬入京，向皇上匯報案情去了。
御書房。
大祁皇帝蕭宗瑞聽完蘇季之的匯報，鐵青著臉。
“當真是太子作假！朕就覺得當年的事有蹊蹺?！?/p>
這個四十五歲的男人黃袍加身，雙目犀利，眼中有壓抑不住的怒火。
“朕之所以削化威遠軍的兵力，就是因為軍紀松散，石門橋一戰太子毫無擔當?！?/p>
蘇季之半垂著眼眸，快馬走了大半個時辰，蘇季之感覺渾身散發著熱氣。
皇上怒過，轉陰為晴：“蘇愛卿，你到底是朕最得意的人，這次又幫了朕一次?！?/p>
“這是臣之事，盡臣之能?！?/p>
“你還在記恨朕？”
“不敢，臣是臣，皇上是天，臣豈有記恨天之說？”
蕭宗瑞有些看不懂蘇季之。
兩月未見，蘇季之黑了，瘦了，此刻眉頭緊蹙，周身散發著戾氣。
“大理寺卿的位置朕仍舊給你留著，從桐山府回來吧?！?/p>
蕭宗瑞低下頭，他在向蘇季之妥協，“你提出廢除誅九族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p>
蘇季之半抬頭，眼底晦澀不明：“皇上，當初臣被貶桐山府，是與皇上政見不同，如今臣還是這個想法?！?/p>
蘇季之想到宛煙，心底有些疼。
如果不是皇上信口一句，宛煙會過著天真爛漫的生活。
什么誅九族？
薛畫師錯滴一滴油墨，與宛煙有什么關系？
蕭宗瑞一怔，“蘇季之，你大膽，仗著朕賞識你，你以為朕不敢懲罰你嗎？”
蕭宗瑞還想嚇唬蘇季之，一想到他已被貶桐山府，氣的拍了兩下桌子：“你……大膽！”
皇上還真不想再讓他走遠。
端起桌上的茶盅送入口中，蕭宗瑞氣得把茶盅扔到地上，沖著內侍太監發火：“什么破東西，你們想燙死朕？”
太監嚇得大氣不敢出，唯唯諾諾走上前，端起茶盅就往外跑。
路過蘇季之身邊時還擠擠眼睛，心想蘇大人啊，給皇上點面子吧。
回京城不比待在桐山府好多了嗎？
蘇季之不言，他就是這樣，即使被流放，他也主張廢除誅九族。
蕭宗瑞盯著蘇季之很久，似乎想要用眼神把他剮斷。
可是蘇季之低著頭，完全不為所動，根本無視他。
蕭宗瑞軟下來：“說吧，朕要如何做，你才能回來？”
蘇季之抬起頭，即使皇上說到這個程度，他還是不想退讓。
他緩緩道：“皇上，臣得皇上偏愛榮任大理寺卿，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審理，如果臣狂妄自大，在皇上面前謹言慎行，恐怕審案過程中參雜了個人因素，試問皇上，對亡者，哪里還有公平可言？”
“朕又沒讓你知法犯法，只是不同意你的提議，朕怎么就錯了？你在朝堂當著眾大臣的面頂撞朕，你讓朕的面子往哪擱？”
蘇季之想說，這不是面子問題，是性質問題。
宛煙又做錯了什么？
因薛安的過失充入教坊司淪為官妓？
此刻，蘇季之越發覺得誅九族這個刑罰必須廢除。
“皇上，臣被貶桐山府還有一年多，臣謹尊皇上旨意，當務之急不是臣在哪，而是梁軍繳獲的那批金銀財寶，皇上要抓緊處置。”
“太子膽大妄為，蘇愛卿你看看，朕的親兒子都這樣對待我，你說朕還能相信誰？”
蘇季之目光沉沉，沒有說話。
蕭宗瑞疲憊地跌坐到椅子上，緩和了語氣：“你不回來，大理寺卿的位置朕就給你留著，等你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回來。”
蘇季之幽幽冷冷：“臣回不回來，完全取決于皇上。”
蕭宗瑞瞪起眼睛，他甚至有一刻沖動，廢除誅九族也不是不行，但是他現在同意，好沒面子，這以后怎么面對眾大臣？
“不行！”
“臣不回！”
“其他呢？你還有什么要求？這次你破案有功，朕完全滿足你?！?/p>
蘇季之牽起嘴角，他太了解皇上了。
如果蘇季之現在提要求，皇上一定認為蘇季之有私心。
他絕對會以此來做為交換條件，讓蘇季之重回大理寺。
可是這也是唯一一個可以改變宛煙命運的機會。
蘇季之上前一步：“臣想要教坊司的一個姑娘?！?/p>
“哦？”蕭宗瑞眼睛都放光了。
原來蘇季之也有軟肋。
“朕準了，你也要答應朕重回大理寺，并且在早朝承認你以下犯上，過去的事朕既往不咎。”
蘇季之心底嘆氣，他一點也沒有看錯皇上。
見蘇季之重新扳起臉，蕭宗瑞干脆耍起無賴。
“蘇季之，朕一定能知道你想要的姑娘是誰，既然這樣，朕就告訴你，要么你回大理寺，要么你拿一萬兩白銀贖人，否則，什么都別想。”
蘇季之的心沉入深淵。
午門前。
蘇季之一身清冷坐在廊下，等待禁衛軍送馬。
夏日的炎熱讓他疲憊不堪。
更有一萬兩白銀壓在心頭。
遠遠，他看見禁衛軍統領形色匆匆走進軍機處。
想必皇上已經下令禁衛軍即刻出發。
無量山的那些東西，早就讓皇上夜不能寐。
蘇季之遙看即將落山的夕陽，心底說不出的煩悶。
他錯了！
剛才就不該提出替宛煙贖身的要求。
內心充斥著暴躁。
蘇季之對自己從來沒這樣失望過。
不光因為宛煙，還有案子。
無量山的地圖他已經給了皇上，心念念的石門橋一案也塵埃落定。
可是這中間呢？
駕部司司長承擔莫須有的戰敗罪名被賜死。
李岱頂了看守不利的罪名，被軍法處置。
張冠因為知道內情被設計謀害，慶幸撿了一條命。
還有無辜慘死，運送財寶至無量山的威遠軍軍士。
多少人，因為權利，因為金銀付出生命。
魏正武呢？
能想到嗎？
他最后替太子擔下了所有罪責。
因為太子有皇后母族在背后支撐，皇上不想現在宣戰，他已經知道真相，只剩徐徐圖之。
至于此案，皇上告知蘇季之：魏正武因爭風吃醋被花客刺死，張冠和棠紅秋后處斬。
皇上不在乎真相，他要的，是被太子藏匿的那批金銀財寶。
蘇季之牽著馬，走上福門大街。
這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段街路。
穿過福門大街第二條胡同，就是蘇季之曾經任職的大理寺。
蘇季之遠遠停住腳步。
他見到了大理寺外墻上，那一幅幅已經畫跡斑駁的警示箴言。
蘇季之清晰記得那個喚做薛安的宮廷畫師畫了很長時間。
想不到他竟是宛煙的父親。
蘇季之眼前出現老頭弓著腰，擎著畫板，在木梯上上下下的畫面。
日頭漸漸西垂，空氣中飄散著炒菜的人間煙火氣。
更是從遠處飄來桂花糕的香甜味道。
宛煙說過，桐山府衙的桂花糕不好吃。
蘇季之淺淺扭過頭，試著聞著氣味，尋找賣桂花糕的攤位。
當一塊松軟甜膩的桂花糕放到蘇季之手中時，他想到了那個早晨，宛煙盯著桂花糕，一臉沉醉的畫面。
少女讓人印象深刻，時時撩撥著他的心弦。
可是一萬兩啊，他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