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煙顧不得禮節(jié)，把手帕放在掌心，輕輕掩住口鼻。
大人的手帕帶著他身上那股好聞的檀木冷香。
“謝謝大人，弄臟了。”宛煙垂著眼眸，想把自己埋到塵埃里。
“無事！”
大人語氣生冷，比剛才分手時還要嚴(yán)肅。
宛煙覺得太奇怪了。
她想不到此刻大人心底正在自問：為什么他越想遠(yuǎn)離宛煙，她卻離自己越近？
“大人，我不是有意，死者我見過，所以才忍不住過來看看。”
院子里只剩下宛煙和蘇季之，他的態(tài)度讓她有些受傷，解釋完，她想著還是離開吧。
可是這句說完，她看到大人立起眼睛。
棚戶區(qū)雞鳴犬吠，一陣陣響在耳邊。
“你說你見過死者？”大人雖然沉著臉，語氣卻溫和下來。
看來，大人語氣不善不是因為她。
宛煙快速解釋了事情經(jīng)過，蘇季之?dāng)Q起眉。
“死者叫錢喜兒，確如傳言，口碑不好，剛才苗弘簡單走訪了幾個鄰居，大家說法一致。”
風(fēng)吹過，木門晃得吱吱響。
房間里傳來一股股難聞氣味，宛煙本想走，還是蹙起眉，輕聲道：“大人，這里不像人住的地方，味道讓人作嘔。”
蘇季之只聞到魚腥味，“怎么，你還聞到其他氣味？”
宛煙嗅著蘇季之的手帕，灰色棉布擋住她大半張臉，只露出曜石閃閃的雙眸。
少女的眼梢彎了彎。
“如果大人不再說那些再也不見面的話，我就告訴大人。”
蘇季之的雙目深如幽潭，閃著星光點點。
他想說，見不見又如何？
你已嫁作人婦，我們這樣又算什么呢？
宛煙瞧見蘇季之垂下眼眸，感覺大人的表情和剛才拒絕她時又不一樣。
他很受傷。
宛煙莫名，大人難道是為了案子傷神？
于是她淺淺道：“這味道很奇怪，說酸，又比酸更臭，說臭，夾著腐敗東西的味道，我說不好，而且這些味道里還夾著燉肉香。”
蘇季之看向遠(yuǎn)處，凝神半晌，怯怯說道：“如果宛煙姑娘有時間，可否幫我……”
話說一半，蘇季之想起來，十日后宛煙大婚，這種情況下她怎么能幫他破案？
蘇季之剛咽下后半句，只聽宛煙接著道：“只要大人需要，我隨時可以。”
蘇季之苦笑，難道他要在宛煙成親當(dāng)日找她幫忙？
別說，這個方式還真能阻止她嫁人。
蘇季之問自己，真的要這樣做？
心底的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問為什么不可以？
另一個在不停阻止，說這是宛煙自己的選擇，他不應(yīng)該這么自私。
可是這樣想了，想把宛煙囚禁在自己身邊的想法就越強(qiáng)烈。
要不就這樣吧，什么都不管了。
宛煙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她不討厭他，更是向他頻頻示好。
既然如此，還要什么仁義道德？
直接把她帶回桐山府衙，再也不讓任何人找到她。
蘇季之仿佛看到了那個畫面。
楊府和教坊司，他誰都不懼。
誰能奈何他？
宛煙一直盯著蘇季之，只覺大人神情變幻莫測，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冷冷帶笑。
兩個人思緒游離間，苗弘的聲音在宛煙身后響起：“真的嗎？宛煙姑娘能幫我們破案？”
苗弘行色匆匆從門外沖進(jìn)來。
“當(dāng)然。”宛煙看了一眼蘇季之。
大人神色恢復(fù)清明，看向她，眼底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東西在閃爍。
忽然像一頭伺機(jī)捕獵的狼。
宛煙心慌慌。
大人總是這樣，她摸不住他的心思。
不過答應(yīng)幫忙，她就能像上次一樣參與破案，也就意味著她可以離開教坊司。
宛煙求之不得。
“只要大人同意，我當(dāng)然沒問題。”
“那太好了。”苗弘朝蘇季之?dāng)D眉弄眼。
這多好，又有借口接近宛煙了吧，比去教坊司省了多少銀子！
“宛煙，往返教坊司也麻煩，不如你還住在府衙西院，等案子破了再回去？”苗弘操碎了一顆心。
宛煙樂得合不攏嘴，看向蘇季之。
苗弘見蘇季之不積極，用手捅捅他：“蘇大人，意下如何？”
這回蘇季之徹底懵了，呢喃道：“宛煙大婚……如何住在府衙？”
苗弘：“……？”
宛煙：“……？”
“我和誰大婚？”宛煙心里打著鼓，難道媽媽又把她賣了，她還不知道？
“宛煙和誰大婚？”苗弘驚得扯住蘇季之的袖子，心想昨天還好好的，怎么今日宛煙就嫁了？
蘇季之：“……”
“難道不是楊公子替她贖身，宛煙要嫁給楊公子嗎？”
宛煙和苗弘大眼瞪小眼，這都什么跟什么。
說到楊公子，宛煙啊呀一聲：“對了，還得拜托苗捕頭，我和姐妹們約好申時在茶館集合一起回教坊司，現(xiàn)在時間差不多了，既然這樣……”
宛煙歪著頭懇求蘇季之：“大人，破案需要，我可以留下來幫你嗎？”
“你不成婚？”蘇季之心中千萬種滋味。
苗弘估計蘇季之是誤會什么了，笑著搖頭，“宛煙姑娘，你和大人好好說說。”
想到蘇季之今日情緒低落是因為這個誤會，苗弘哭笑不得。
“姑娘放心，我這就去，大人，死者家屬在外面接受問話，我沒讓她走。”
既然宛煙不成婚，蘇季之心底如乍暖還寒的江水，也有在黑暗中行走，突然看到一盞明燈的喜悅。
一切都沒發(fā)生，原來一切還和原來一樣。
蘇季之壓在心底的巨石突然沒了，又恢復(fù)了原來那個如狼一樣敏銳的蘇季之。
宛煙臉上盛著笑。
原來大人是誤會了。
怪不得會對她說出那么奇奇怪怪的話。
宛煙越想越想笑。
大人以為她要嫁給楊公子，所以生著悶氣？
這么說，大人在乎她？
兩個人再一次對視，這一次，蘇季之眼底是失而復(fù)得般的欣喜，宛煙眼底是化不開的濃濃笑意。
沒有什么，比一個人在乎你感覺更好。
“大人，你怎么會認(rèn)為楊公子要娶的人是我？”
蘇季之因為這個大烏龍，耳尖發(fā)熱。
“大人，這么說的話，你是不是有些在意我呢？”
蘇季之心如鼓擂。
“大人，你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悶悶不樂？甚至說出不想再見我的話？”
“我沒有悶悶不樂。”蘇季之想說，我希望你幸福才是真的。
這時，門外傳來婦人的哭聲，蘇季之正正神色：“先查案，其他的事我們一會再說。”
蘇季之語氣沉穩(wěn)，與往日無異，眼睛卻不敢與宛煙對視。
到此，宛煙相信了，大人對她真的不一樣。
這種感覺就是在意嗎？
宛煙又深深吸了一口手帕上的檀木冷香，大人的味道讓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