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
五十多歲的婦人站在蘇季之和宛煙對面。
這是死者的母親。
蘇季之稱呼她錢氏。
宛煙有了上次的經驗，知道她的作用是察言觀色，幫助大人獲得更多的線索。
還有……辨別各種味道。
大人問話的時候，宛煙在心里暗暗記住要點，分辨大人的反應。
如果大人蹙起眉，說明他在思考，或者這個答案與大人預想的不一樣。
宛煙便知道，等她單獨和錢氏在一起的時候，應該問些什么。
錢母一直在哭，全身都在顫抖，仍舊沉浸在驚嚇和悲痛中。
“我是桐山府尹蘇季之，錢氏，剛才官差已經問過話，可是本官還想再問問你。”
錢氏點頭，忿忿地：“民婦不怕大人問，只要能抓住兇手……”
錢氏臉上有恨意還有不解：“抓住我那殺千刀的女婿，大人怎么問都行，大人，你要為我女兒報仇啊。”
錢氏身材高大，宛煙見過錢喜兒，娘倆身材相仿。
不過婦人穿著短對襟布衣，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圓發髻，說話雖然聲音洪亮，看起來比錢喜兒溫和一些。
蘇季之輕抬眉，威嚴感撲面而來，錢氏身子一縮，不敢對視。
“案子現在還沒有定論，錢氏，本官希望你不要散布這種言論，你怎么知道是你女婿郭萬福殺死錢喜兒？”
錢氏怔了一下，緊咬著后牙槽。
“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郭萬福殺死錢喜兒，本官希望你也冷靜冷靜，現在本官問什么你說什么。”
錢氏被蘇季之震住，猛點頭。
“你什么時候發現錢喜兒出事？”
“未時，民婦來看女兒，打開門發現院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民婦進了正屋，發現女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說完，錢氏眼圈紅了。
“你來的時候，門是從外面鎖上的？”
“是的。”
“平日都誰有鑰匙？”
“喜兒家鎖頭掛在門后，這一帶大家都熟悉，平日里都是掛了鎖就出門，根本不用鑰匙，早上民婦還奇怪，今日怎么鎖了門？”
“你每日都來找錢喜兒？”
錢氏搖頭：“民婦的一對外孫養在我身邊，今日家里割了一塊肉，我晌午做了點紅燒肉，想給喜兒送過來。”
錢氏指指屋里灶臺：“民婦拎著食盒，發現喜兒出事，嚇得肉都掉地上了。”
宛煙頓悟，她聞到的那股肉香應該就是這個味道。
“平日里錢喜兒與郭萬福感情如何？”
錢氏嘆口氣：“怎么說呢？喜兒行事是乖張一些，但是兩個人感情不錯的，在牛莊是出了名的……好。”
許是錢氏自己都不信，聲音越來越小。
“可是本官聽到的說法與你不同啊，錢喜兒與郭萬福經常口角，甚至大打出手，只不過不是郭萬福動手，而且錢喜兒動手。”
錢氏忙辯解：“不是啊，大人，喜兒從小被民婦嬌慣，脾氣是不好，可是他們孩子都有兩個了，如果不好，早就合離了。”
蘇季之想起宛煙向他描述的畫面，看起來錢喜兒夫妻兩人，郭萬福處于弱勢一方。
“平日里錢喜兒夫妻靠什么生活？”
“喜兒縫縫補補，女婿時不時出去跑點生意，打打漁，也算靠江而生。”
“最近夫妻倆可有什么矛盾？”
這回錢氏很認真：“矛盾吧，怎么說呢，家里家外兩個人經常口角，這是事實，前一陣郭萬福出了趟遠門，他回來后，我也是只見過他一次。”
錢氏說著在院子里掃了一眼：“你看這院子，亂七八糟，和我上次來時一樣。”
宛煙也看了一圈，沒有菜地，小院也不整潔，不知道是錢喜兒不善家務，還是郭萬福懶惰。
“你為何認為是郭萬福殺了錢喜兒？”
錢氏咬咬唇，道：“民婦剛才遇到了鄰居，她說了一句郭萬福昨日與喜兒又吵架了，我進來后看到這畫面，當然第一個想到他。”
蘇季之沉下臉，剛才仵作初步勘察，錢喜兒死在昨日夜里。
這樣的話，郭萬福確實嫌疑最大。
“這些話是哪個鄰居說的？”
“東頭第一家。”
宛煙暗暗記下，一會大人一定會去核實。
“錢喜兒與郭萬福成親多久？”
“七年了。”
蘇季之目光沉沉：“七年之久？錢氏，錢喜兒不幸身亡，我們在追查兇手，如果你懷疑郭萬福作案，就得對本官實話實說，怎么還能隱瞞？告訴本官她們感情非常好呢？”
錢氏嘴唇哆嗦，深深嘆了一口氣：“喜兒的性子在牛莊出名，街坊鄰居的議論我都知道，偶爾，我也抬不起頭來。”
“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說是郭萬福殺了錢喜兒呢？”
“民婦……也是一時氣極，聽說她們吵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女婿受不了喜兒，還手反抗。”
宛煙心一沉，連錢氏都這么想，更何況鄰居？看這情形，郭萬福能是兇手？
“錢喜兒夫妻結婚后感情就不合？”
“算是吧，喜兒對這樁親事不滿意，所以成婚后一直不痛快，郭萬福的忍讓我都看在眼里，也勸過喜兒，可是她不聽。”
“所以你就認為錢喜兒河東獅吼，郭萬福受不了殺了她？”
錢氏點點頭：“有一次萬福喝多了向我們老兩口抱怨過，說娶了個悍婦，唉，孩子都有兩個了，喜兒還是對郭萬福不滿意，我們也沒辦法。”
“本官能看出來你對錢喜兒疼愛有加，那么她與郭萬福的親事，她不同意？”
“是啊。”
“那你們老兩口走為何讓她嫁給郭萬福？”
錢氏嘆口氣：“因為郭萬福曾經救過老頭子的命。”
“此話怎講？”
“十多年前，喜兒爹在江中打漁，那是八月天，暴雨說來就來。他爹的小船被暴雨掀翻，那時江中一個人都沒有，他爹堅持了一個時辰。”
錢氏說著擦擦淚：“就在他爹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郭萬福搖船路過，救了他爹一命。”
“郭萬福那時二十多歲，家里雙親全無，除了人窮，其他都還好，他也有能力打漁生活，他爹動了心，這才把喜兒許配給他。”
“這些年呢？你對郭萬福滿意嗎？”
錢氏垂下頭：“不滿意也有，但是我們老兩口老了，還是希望喜兒和萬福能過好。”
宛煙聽出錢氏對郭萬福的評價已經從開始殺千刀的人到現在稱呼萬福。
“錢氏，經過剛才冷靜思考，你還認為郭萬福是兇手嗎？”
錢氏目光幽幽看向正房的窗戶：“雖然沒有那么堅定，不過大人，除了郭萬福，還有誰想殺死我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