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堂屋。

蘇季之坐在正中，像在審堂一樣陰沉著臉。

眾人圍站在他對面，大氣不敢出。

“現在本官重新來問，你們要如實回答。”

蘇季之心里十分無奈，不過查案就是這樣，當事人并不知道哪句話有用，哪句話沒用，全靠問話的人自己把握。

宛煙現在變成師爺，端坐在蘇季之身邊，一手執筆，等著替大人做記錄。

“本官先問錢母，你從當日準備去錢喜兒家講起，路遇誰，說了什么話，這是幾時發生的事，全部詳細說來。”

錢母知道自己前日說漏了遇到郭萬福的事，那是大事，這次不敢含糊，詳詳細細說了一盞茶時間。

宛煙按照時間，地點，錢母遇到的人，一一記錄，發現案發當日，未時前郭萬福確實回過牛莊。

宛煙蹙起眉，她還記得錢喜兒遇害事件的大致時間線。

未時鄰居見過郭萬福，看見他匆匆離開棚戶區，會不會那時他是去往牛莊方向呢？

錢母的敘述與昨日基本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個郭萬福去牛莊找她的細節。

“當時郭萬福只說了這些話，神態呢？舉止衣著呢？身上可有血跡？”

錢母搖頭：“沒有，但是萬福很著急，我還頭一次看到他這么慌亂，我昨日為什么懷疑萬福是兇手，也是想起他當時的態度，我以為是他害了喜兒，所以整個人不對勁，只是忘了告訴大人。”

錢母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而且他當時只說找狗，沒說其他。”

蘇季之略沉思：“也就是說，前日郭萬福和錢喜兒吵架，是因為郭萬福發現狗丟了一只，而那只狗被錢家叔伯吃了，郭萬福去你家的時候并不知道？”

錢家叔伯這才順過話，點點頭：“是的，大人，沒錯，萬福找我是申時的事，他闖進院子，質問狗呢？我脾氣上來，一指鍋，當日看他那模樣，還以為他小氣，萬福氣得不行，我也生氣。”

“你確定這是申時發生的事情？”

錢家叔伯點頭：“確定，因為接下來莊子里敲了申時的更鐘。”

這應該是最有力的證據，宛煙認認真真記錄下這個時間。

抬頭看向大人，他屏息凝神，雙手放在腿上，眉頭輕蹙。

堂屋里落針可聞，誰也不敢說話。

蘇季之沉吟半晌，又問：“本官再確認一句，你們看到郭萬福的時候，他身上并無血跡，未時郭萬福找狗去了錢家，申時去了叔伯家？”

兩個人點點頭，就是這樣。

一陣腳步聲，堂屋這邊的安靜被小石頭打破。

沒等進屋，小石頭便大聲喊：“蘇大人，大夫來了，牛大壯不是借尸還魂，他是病了。”

隨著小石頭的喊叫，很快堂屋聚滿了人。

牛大壯出現，鄉親們議論聲起，紛紛指著他指手畫腳。

宛煙盯著少年，他比剛才在家時從容許多。

面對這情景，牛大壯先跪下：“蘇大人，謝謝大人。”

牛大壯跪得猝不及防，里正先走出來：“大壯，你快說說怎么回事？”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蘇季之看著吵吵嚷嚷的畫面，站起身。

“鄉親們先安靜，待本官問清楚，再把調查結果詳細告訴你們。”

堂屋這才恢復平靜，小石頭擦擦頭上的汗，沖著宛煙眨眨眼。

宛煙知道小石頭這么做的用意，他在幫著大人平息流言。

宛煙輕輕看向大人，他輕撩官服，扶正帽子，緩緩道：“本官今日去了小樹林的枯井，也去了城東的破廟，下雨天井里有哭聲，我想問問鄉親，到底有誰真正聽見過哭聲？”

剛才還躍躍欲試往前沖的百姓互相看看，沒人搭話。

“城東的破廟，路過時有妖風，妖風到底是什么？本官過去時把后殿的殿門打開，南北通透，涼風漸起，本官想問問大家，真正感受到妖風的人又是誰？”

堂屋里一片安靜。

“還有牛大壯，余大夫，你現在和大家說說，牛大壯到底是怎么回事！”

宛煙盯著蘇季之重返座椅，路過她身邊時，大人緩緩看了他一眼。

宛煙的眼底藏著熱烈，崇敬，蘇季之很受用。

蘇季之：“鄉親們，這是咱們醫禾堂最有名的大夫，大家肯定都認識，余大夫是小石頭找來的，馬車還在外面，大家根本不用質疑余大夫的的醫術，現在咱們聽聽大夫怎么說。”

里正站出來，蘇大人已經說到這種程度，他懊悔自己居然和無知百姓一樣。

余大夫鶴發童顏，身姿矯健，看面相有六十多歲。

宛煙也認識他，教坊司的姐妹有個頭疼腦熱，也是去醫禾堂找他診治。

老頭先沖蘇季之抱拳，然后把藥箱放到椅子上，拉過身邊的牛大壯，轉身面對鄉親。

“來時的路上，我都聽說了，蘇大人肯信任我，老身醫者仁心，定當為大家用心診治。”

余大夫說完，低聲對牛大壯說了幾句，牛大壯有些不好意思，最終還是撩起衣服下擺。

人群發出噓聲，宛煙垂下眼眸。

余大夫指著大壯身上泛紅的小疙瘩大聲說道：“大家不要避諱，也不用不好意思，大壯當日出事，是因為中了蜂毒。”

宛煙看向大人，難道大人未卜先知？

感受到宛煙的目光，蘇季之輕輕扭頭看向她。

鄉親們的注意力都被余大夫吸引，誰也沒留意這兩個人在眉來眼去。

宛煙想問，大人知道大壯起死回生是這個原因？

蘇季之搖頭，他只猜測大壯是病因引起這個烏龍，而不是傳言的借尸還魂。

現在，余大夫驗證了他的推斷。

“大家看到了，大壯身上的紅色點點，是身體的一個正常反應，我想大家都有這些經歷，春夏交替時，身上會癢，會紅腫，只是大壯的反應更強烈一些。”

鄉親們議論紛紛。

余大夫笑笑，繼續道：“鄉親們最不理解就是大壯怎么已經死了，又活過來？我可以放心的告訴大家，大壯沒有死，當時他的身體反應已經不在皮膚，而在氣管，氣管大家都知道嗎？我們呼吸時一個管道？”

人群發出笑聲，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誰知道，我們知道那干嘛？余大夫就說他為啥又活了就行？”

“那就簡單說，大壯中了蜂毒，毒液讓他氣管里起了這種小疙瘩，他上不來氣，暈了過去，等到晚上，毒液功效減弱，小疙瘩沒了，他呼吸順暢，就活了過來。”

這么簡單？

宛煙和大家一樣，雖然臉上有笑容還是心存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