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之沒有馬上回答宛煙的問題，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月亮爬上半空，桐山府內(nèi)院靜謐清冷。

他把軟布浸濕，貼在下頜，一身肅然，宛煙透過銅鏡看著他。

軟布拿下來時，蘇季之滿意地左右看看自己，“宛煙，以后繼續(xù)拿我練手，就這么說定了。”

宛煙心里腹誹，什么啊就說定了，不過大人滿意，她心里十分高興。

“朱玉花？”大人忽然搖搖頭，“她比范青嘴嚴多了，裝瘋賣傻不說，她所做的事她裝作全然不記得。”

“可是朱玉花把我騙到她家的時候，明明很正常。”

蘇季之看看宛煙，“你想不想去大牢看看？“

“去看朱玉花？”

“她瘋自然有裝瘋的道理，賣傻也有賣傻的理由，今日審范青的時間比較多，朱玉花這里我確實還沒想好怎么審。”

“她和范青如何相識？”宛煙有些懊悔，“我在桐山大街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朱玉花，她時常出現(xiàn)在我面前，所以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會有問題。”

“你失蹤后，我找了楊夫人，教坊司的姐妹，如果你再沒消息，我可能派苗弘去京城查你的親屬關(guān)系，甚至把薛畫師的過往都查個清楚。”

宛煙垂眸，“我從來沒想過會出事，所以從來沒對大人細說過我的身世。”

小姑娘抬頭，“現(xiàn)在世上只剩我一個人，沒有相熟的親人，姐妹除了柳芽，還有教坊司的姑娘，但是再熟悉，也沒到我不打招呼就走的程度。”

蘇季之苦著臉：“那朱玉花呢？她怎么能讓你放下一切，心甘情愿隨她走？”

“朱玉花事出偶然，她已經(jīng)算計好把我騙走，當然用了心機，她完全吊足了我的好奇心，而且那一刻她看起來非常正常。”

宛煙回想當日，心有余悸。

“她太厲害了，說一句，跑走一段路，我怕回后院耽誤時間，錯過了找到陸姑娘的機會。”

小姑娘嘆口氣，“大人，以后絕對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比起我一個人找陸姑娘，我的性命更重要，而且，我出事，大人付出的代價更大。”

蘇季之點頭贊許，經(jīng)過這一夜，小姑娘明顯長大了。

“宛煙，我沒想到你能這么想，但是這些話我也想對你說，你跟著我，我們的生活注定與旁人不同，我想讓你永遠在我的庇護下，但是現(xiàn)在……”

蘇季之在搜索合適的詞語形容他現(xiàn)在的心情，宛煙擺了擺手，“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爹被抓進刑部后，我就知道世態(tài)炎涼，靠誰不如靠自己。”

“不，宛煙，你應(yīng)該依靠我。”蘇季之想說，我剛才的話并不是這個意思。

宛煙露出笑容，“大人能讓我依靠，我當然開心，但是世間的道理不是這樣，就像我和陸姑娘被困地窖，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不，是我救你出來。”

“可是大人沒來的時候，我和陸姑娘已經(jīng)騙了范青，他之所以打開地窖，是想帶我們出去。”

“之后呢？”

“我會見機行事。”

蘇季之沒說話，沒想到兩個人說著說著竟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宛煙也垂下頭，她很清楚，她看起來柔柔弱弱，像是要被人保護，其實骨子里，她有不服輸不妥協(xié)的韌勁。

蘇季之緩下語氣，“宛煙，在地窖里，你想過我嗎？期待過我來救你嗎？”

宛煙心底涌上那晚酸澀的心緒，“每時每刻都在想。”

“那就足夠了，你能想到我，求助我，這就是我所求的事，在我保護不到的地方，我希望你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宛煙內(nèi)心最柔然的地方被觸動，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知道大人在乎她，她就是想要更多，更多關(guān)愛，更多承諾。

情緒起得快，走得也快，半晌宛煙才想起問，“大人，當日你如何找到我？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在地窖里大聲呼喚過你。”

“昨晚一直下著雨，鎖定范青為嫌疑人的時候，我其實并沒有多少把握，所以敲開范青家院門，我一直躲在苗弘身后觀察，可惜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應(yīng)該說當時大人站在院中，我和陸姑娘就在你腳下的地窖里。”

“誰能想到呢？”

“那么大人后來是如何守在地窖口的？”

“我認定范青有問題是他的態(tài)度，他看到尚文麗和陸茗玉的畫像一句話都沒問，快速掃了一眼垂下頭，這就不是正常人的反應(yīng)。”

宛煙起了好奇之心，“正常人應(yīng)該是什么反應(yīng)？”

“尚文麗的畫像掛在桐山街有些時日，陸茗玉雖然日子短，但是人盡皆知，范青如果沒見過，至少應(yīng)該問一句這是什么，可是兩個畫像他看都沒看便移開目光，斬釘截鐵說他沒見過，這就有問題，”

宛煙心里感嘆，原來鎖定一個人可以通過這么細微的表情神態(tài)。

“接著，我看到院子里的推車，因為大雨，推車上陳舊的血跡被雨水沖刷，順著車轅流下來。”

宛煙皺著眉，“那是尚文麗遇害后，范青拋尸用的推車？”

“不，范青否認了，他現(xiàn)在并不承認殺害尚文麗，苗弘已經(jīng)去城外養(yǎng)雞場尋找線索，單從推車上的血跡，我們無法作為證據(jù)。”

“那大人認定推車有問題是因為什么？”

“我看了范青的送貨單，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殺雞，雞死后，血跡干涸，不會大面積被雨水洗刷下來，我想問車上大片的血水從何而來？”

“范青怎么解釋？”

蘇季之冷著嘴角，“他不需要解釋，只要有證據(jù)，即使他不承認，我也會找出其他線索抓住他。”

“大人后來如何知道我在地窖？”

“我仔細搜過范青家，一無所獲，城門一直是聶方負責，我對他有絕對信心，你失蹤后沒有出城，那么范青把你關(guān)在哪里？”

蘇季之還能記起昨日那種焦急的心情，“我絕對沒想到地窖能在雞籠下，但是我在院門口的倉房里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地窖里有個通風口，也就是說通風口的出口在倉房？”

“是的，倉房里有很多堆滿灰塵的鐵板和木屑，靠近墻泥的地方，鐵板卻格外干凈，可我過去看過，根本沒有可以裝人的地方，這就奇怪了。”

宛煙想起朱玉花趴在地窖口挑釁她和陸茗玉。

原來竟是朱玉花留下線索，讓大人找到她們。

“可是我不敢與范青硬碰硬，我當面告訴他城門馬上放松監(jiān)管，我相信他會帶你出城。”

蘇季之臉上呈現(xiàn)出一抹淡然，“所以我?guī)е思傺b離開，趁著范青關(guān)閉院門的時候重返回來，果然，范青不疑有它，把地窖呈現(xiàn)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