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之是來了。
宛煙的感覺完全正確。
只是蘇大人此刻踱著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端倪。
一身蓑衣遮住了蘇季之大半邊臉頰，他站在苗弘身后，看著他與范青和范瘋子對話。
“范青，畫像上的人你見過嗎？”
范青雙手交握放在胸前，低著頭，一幅老成又卑微的模樣：“回大人，未曾見過。”
畫像上的人是尚文麗。
苗弘又拿出陸茗玉的畫像：“這個人呢？你見過嗎？”
范青抬起眼眸，又垂下，悶著聲音：“未曾。”
苗弘站在屋檐下，把畫像疊好放進袖口，了然地看向范氏：“現在你說，你見過這兩個女孩嗎？”
范氏咬著嘴唇，搖頭，一根手指放進嘴里使勁嗦著，口水順著手指淌下來。
苗弘看得心里一凜。
“范氏，你再好好想想，有人看到這位姑娘六天前與你同行，你竟然說你不認識？”
朱玉花無視苗弘，一個健步竄到院子里，掀開油紙布，伸手進鐵籠握住一只小雞。
昨晚她在宛煙面前表演的把戲又在苗弘面前表演了一次。
苗弘頭皮發麻，最后看著范氏把小雞仔隨意扔到院子里。
土坑里都是雨水，死雞仔的翅膀落到泥土里，轉瞬被雨水淹沒。
扔了雞仔，范氏也不說話，咬著手指頭盯著苗弘。
而那根手指，剛剛握過死雞。
范氏剛才跑出去一趟，頭發滴著水，裙擺被雨水迸濺，上面都是泥點，范氏置若罔聞，就這樣站在屋檐下傻笑。
苗弘看了蘇季之一眼。
蓑衣下他堅毅的嘴角緊緊抿著，順著蘇季之的目光方向看過去，他正盯著院子里的手推車若有所思。
苗弘一步竄出去，指著推車問范青：“這是你的？”
范青點點頭。
苗弘打開上面的油紙布，大片大片的血跡映入眼簾，車上有稻草，碎布，雞毛。
雨水沖刷著本已干涸的血跡，一部分順著木板縫流淌到地面，很快匯成淺紅色小河。
“這是什么？”苗弘厲聲問。
范青一步上前。
雨幕里，他睨著眼睛，很快大雨打濕他的頭發緊貼在頭皮上，布衣淋濕，勾勒出范青魁梧的線條。
單看長相，范青似個溫潤書生，雨幕下，暴露出他有強健的體魄。
“小的經營養雞場，平日里靠賣雞為生，這推車送貨用。”
“送貨？一次送多少？送到哪去？可有訂購單？”
范青搖頭：“小本生意哪有大人說的什么訂購單，不過大部分雞肉送到桐山街的慶達肉鋪，街坊鄰居也零星買幾只。”
“你是哪的人？”
“……奉元府人。”
苗弘眼睛一立：“我剛才給你看的第一張畫像，那個女孩也是奉元府人。”
“哦，是嗎！”
范青抬起頭，渾身濕透。
蘇季之走到范青身邊，上下打量他，“你為什么不問我們為什么找她？”
“這……小的不好打聽閑事。”
蘇季之搖頭，雨水順著蓑衣和雨笠流到范青腳面。
“不，因為你知道她已經死了，你知道她的結果，所以無需再問。”
天空一聲炸雷。
范青臉上忽明忽暗。
“范青，整條街我們只來你家，你知道為什么嗎？”
范青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搜！”
蘇季之一聲令下，幾名衙役將范青和范瘋子團團包圍。
蘇季之第一個沖進里屋。
入目，桌椅破舊，搖搖欲墜，簡陋而凌亂。
墻壁灰土土一片，沒有暗格沒有裝飾。
一張床。
蘇季之掀起被褥，上面血跡斑斑，早已干枯。
再掀開床板，下面鏤空，落滿灰塵。
打開衣柜，幾件不值錢的布衣隨隨便便疊放著，散發著一股霉味。
除此，房間里一桌兩椅別無他物。
蘇季之沉下臉。
不應該啊。
如果范青帶走了宛煙，他能把她藏到哪里？
第二個房間，同樣的情況，不過室內擺設比剛才的房間強，起碼可以住人可以下腳。
桌子上還有一壺尚帶余溫的熱茶。
床鋪上，蘇季之發現了一件干凈的白色長裙。
這……
蘇季之看了一眼屋檐下還在嗦手指的范瘋子，嘴角冷嘲。
搜查無果，蘇季之重返院子。
一側靠墻蓋著油紙布，下面是范氏剛才揪出小雞的鐵籠子。
蘇季之走過去，掀開油紙布。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小雞身上，嘰嘰喳喳在籠子里亂竄。
蘇季之放下油布走進院門口旁邊的倉房，里面的堆滿了雞飼料和廢木樁。
大塊的鐵皮立在一側，倉房里還有數不清的鐵鍬，木鎬，無數做農活的工具。
窗外又一聲悶雷滾過，蘇季之的心不斷下沉。
宛煙你在哪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蘇季之。
誰也沒留意，當蘇季之掀開油紙布的時候，范青有多么恐慌。
也沒人發現，蘇季之走進倉房的時候，范瘋子忘記了嗦手指。
更沒有人聽到，在他們腳下，有兩個女孩在嘶聲裂肺地吼叫。
宛煙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和陸茗玉把手攏在唇邊，一聲聲呼喊：“大人，蘇大人，我是宛煙，我在這里。”
叫喊聲穿過地窖，穿過通風口，穿過嘰嘰喳喳狂竄的雞仔。
落到蘇季之的耳朵里，只剩嘩嘩的雨聲和一陣陣悶雷。
蘇季之就這樣站在院子中，任風雨飄搖，打在他的身上和雨笠上。
他像一尊修羅神，手握彎刀，陰冷肅然。
范青垂著頭，事不關已。
范瘋子盯著蘇季之，露出卑微的傻笑。
蘇季之冷冷看著兩人，一聲令下：“苗捕頭，把范氏帶回府衙押進大牢！”
范瘋子一愣，看向范青，嗚嗚地扯住他的袖子號啕大哭：“我不去，我不去，相公救我，相公救我。”
范青再次走進雨幕：“捕頭大人，我娘子天生癡傻，你們抓她干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想看看癡傻之人都能記住什么！”
一名衙役上前，掏出軟布塞進范氏嘴里，兩名衙役架起她，院子里恢復安寧。
“苗捕頭，今日大雨，守城衙役撤回，全部召集到府衙商討案情。”
蘇季之說完，淡淡看了一眼范青，翻身上馬。
“范青，打擾了。”
“小的不敢，恭送大人。”
朱玉花就這么被帶走了。
范青站在院門口靜靜目送這群人消失在雨幕中。
他幽幽看向遠處，天地間一片蒼茫。
范青轉身緩步走進院子，關閉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