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過后,桐山府天空放晴。
經(jīng)過一夜的雨水洗禮,窗外的翠竹和老槐樹,唱著歌搖晃著身體。
樹葉沙沙作響,爭相涂抹那一層層綠。
天晴了。
烏云散盡。
桐山府將迎來艷陽高照的日子。
蘇季之一覺睡到天明。
睜開眼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小姑娘還在熟睡。
躡手躡腳走至床邊,蘇季之垂下眼眸。
宛煙發(fā)絲凌亂,小姑娘此刻盡管熟睡,眼角卻帶著淚痕,她在地窖里,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又如何逃出生天?
蘇季之握起拳頭,于公于私,他都不會讓范青和范氏有好下場。
小姑娘還穿著昨日那身衣服,裙擺泥濘,上面除了灰土還有血跡。
昨日蘇季之抱她回來,小姑娘一路都在打顫,當時他的心都要碎了。
小姑娘發(fā)燒時哭著喊爹爹,之后就一直喊大人。
蘇季之心里冷熱交替。
宛煙的生命里只有他了。
他更想讓她好,讓她幸福,怎么還能讓她經(jīng)歷這樣的事?受到這么大的傷害?
蘇季之原本平靜的臉慢慢變得陰沉。
范青,那個殺人兇手,他一定會將他碎尸萬段。
小姑娘翻個身,嘟噥一句,聲音沙啞只發(fā)出一串咕嚕聲。
蘇季之坐到床邊,將宛煙凌亂的發(fā)絲掖到耳后,發(fā)現(xiàn)她的臉蛋,脖子,手背上都是干涸的泥點。
小姑娘鼻子揪著,嘴唇干裂,上面布滿血珠。
宛煙躺在那里,像一只渾身泥濘的小灰兔。
蘇季之發(fā)誓,他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院子里匆匆走進一個人影,是田嬸。
蘇季之站起身走出去。
“蘇大人,姑娘怎么樣了?這是今日的湯藥。”
“昨晚就沒事了,一會宛煙醒來,你把這里收拾一下,讓宛煙搬過來住。”
“這……”田嬸想說,大人這樣安排并不妥啊。
看出田嬸猶豫,蘇季之緩聲解釋,“宛煙現(xiàn)在的情況,她一個人我不放心,第二她自己住在西院,我怕她害怕。”
“蘇大人,我可以陪著姑娘。”
田嬸就是覺得不妥,雖然大人與姑娘彼此有意,但是大人現(xiàn)在并沒有明確表明態(tài)度。
田嬸想,在這種情況下,她覺得宛煙的名聲和身份更重要。
“我明白田嬸的意思,我會規(guī)規(guī)矩矩,絕不逾越半點。”
田嬸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蘇大人現(xiàn)在的模樣,像一個等著被家長訓斥的毛頭小伙子。
“既然這樣,我也不好說什么,大人還是看宛煙的意思吧。”
“田嬸放心,我住在外面軟塌,宛煙睡內(nèi)室,我在她身邊,她應該可以睡得更安穩(wěn)。”
“這樣也好,我把蘇大人的意思告訴姑娘,等她醒了,讓她自己決定,這樣好不好?”
蘇季之理理官服,應允。
“蘇大人,案子查得怎么樣了?今日審嗎?”田嬸現(xiàn)在就恨不得把范青大卸八塊。
“審。”
蘇季之眼神堅定,滿目決然。
田嬸在他即將跨出院門時,柔聲喊住他,“蘇大人,姑娘平安回來是福氣,大人也要注意身體,一夜沒見,大人胡子長了。”
蘇季之淺笑,他想說,昨日宛煙摸過他的胡子,他還想留著重溫那種感覺呢。
“會的。”蘇季之說完,迎著初升的太陽,昂首挺胸走向光明。
宛煙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發(fā)現(xiàn)田嬸守在她床旁。
大人已經(jīng)走了。
田嬸聽到動靜,放下納鞋的竹簍,笑著摸上她的額頭。
“我看看,一點都不熱了,真好,姑娘醒了,氣色也好多了,餓不餓?渴不渴?”
“沒事。”宛煙試著發(fā)聲,竟然聽不出說了什么。
宛煙遺憾笑著,指指嗓子。
田嬸會意,拿過藥和水安慰她,“姑娘經(jīng)歷了一場劫難,老話說得好,……什么什么必有后福,來,先把藥喝了,咱們慢慢說。”
宛煙咽下湯藥,喝下水,透過銅鏡看向自己時,驚得不敢相信。
她像一只炸毛的兔子。
衣裙污濁,發(fā)絲凌亂。
“這……我……”就是這幅鬼模樣躺在大人的床上?
“田嬸,快,我要洗漱!”這一段話說的倒是清楚,田嬸聽清了。
“姑娘快別急,這些蘇大人都安排好了,廚房正在燒熱水,衣服我也給姑娘備好了,大病初愈這些晦氣的東西咱都不要了。”
宛煙猛點頭,再看床鋪,被褥上面除了泥點還是泥點。
宛煙漲紅了臉,大人昨夜是怎么照顧她的?
直到泡在浴桶里,宛煙還沒從懊惱中走出來。
太丑了,簡直太丑了。
大人就這樣對著她的這張臉照顧了一個晚上。
宛煙捂住臉,把自己縮到浴桶里。
水在頭頂散發(fā)著熱度,沒臉見人了,這讓她以后如何面對大人?
田嬸在一旁樂不可支。
“姑娘別煩惱,我看蘇大人喜歡得緊,早上我在院子里遇到他,大人胡子拉碴,也和往日不一樣,大人看起來高興著呢。”
宛煙回想昨晚,大人躺下沒多久便發(fā)出鼾聲,想必她失蹤,大人一夜未眠。
“對了,蘇大人早上說讓你這陣子住在這里,宛煙,你怎么想?”
宛煙的臉騰地紅了,都怪水太熱,覺得渾身像冒火一樣。
“我沒答應蘇大人。”田嬸拿過皂角遞給宛煙,目光慈祥:“我知道姑娘與蘇大人彼此有意,但是姑娘,別怪田嬸多說一句。”
宛煙抬起臉,洗去灰土,露出芙蓉花一樣嬌俏的容顏。
“我和姑娘相處這么久,把姑娘當成自己的孩子,蘇大人雖好,在姑娘這里,畢竟沒有名分,姑娘孤苦伶仃,我希望能有個人真心把姑娘放在手心里。”
宛煙鼻頭酸澀,她明白了田嬸的意思。
“我知道姑娘不會怪我多嘴,咱們教坊司的姑娘走出去的也有幾個,柳芽算嫁得好,楊公子待她不薄,可也有甘愿做小,日子過得并不順心。”
宛煙點頭,她知道田嬸為她好,小姑娘盈著雙眸,沒有馬上說出感謝的話。
田嬸欣慰地拍拍宛煙:“那就好,我知道姑娘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我的意思,你與大人來日方長,蘇大人能看重姑娘,便是姑娘的福氣。”
宛煙一心離開教坊司,說實話,并沒有田嬸所言想這么多。
這一刻,宛煙悟到田嬸說得一點都沒錯。
她與大人是兩情相悅,但是以后呢?大人當真不介意她的身份向所有人昭示她是他的心上人?
她的官妓身份,大人現(xiàn)在不介意,將來呢?
所以宛煙想通一件事,她與大人之間,在名分塵埃落定之前,絕對不能跨過那條不該逾越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