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之走出御書房,心底五味繁雜。
十年,沒有俸祿的十年,皇上讓他如何生活?
可是當時皇上眨著眼,眼底都是精明算計,他怕不答應,宛煙的贖身價還會水漲船高。
蘇季之抬頭仰望晴空,心里深嘆一口氣。
他到底是全心信任皇上,剛剛還說他是他的愛卿,轉眼就用十年俸祿桎梏他。
唉。
走在青石官道上,蘇季之安慰自己。
沒事,他還有青陽書畫齋。
靠著宛煙的本事,他們還不至于吃不上飯。
只是他答應讓宛煙依靠著他,轉眼變成了他要依賴這個小姑娘。
但也不是,宛煙現在是普通人了。
她不再是官妓的身份,這個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大石頭,他替她搬走了。
這樣想著,蘇季之嘴角終于有一絲笑意。
如果宛煙聽到這個消息,會什么樣?
不過……
蘇季之心思流轉間,想到了大事。
他回京,書畫齋怎么辦呢?
還有,他和宛煙住哪?
心底思量,蘇季之轉過馬頭,奔著吏部而去。
董光明正在辦公署整理文書,旁邊茶館的小伙計在門口探頭探腦,看到他擺擺手。
董光明走至近前:“你找我?”
小伙計指指茶館,解釋:“那邊有個季之大人,讓你有時間過去。”
“季之?”董光明認識的人里只有蘇季之稱呼季之。
董光明有片刻愣神,蘇大人怎么來了?
忙不迭地跑去茶館包廂,定睛一看,坐在那里的人可不正是蘇季之。
寒暄過后,蘇季之解釋:“我去桐山府這幾月沒少麻煩董主事,蘇某還有一事相求,在此以茶代酒,先謝過董主事。”
“啊呀,蘇大人太客氣了,咱們之間說謝不是太見外了。”
蘇季之舒展眉頭:“那蘇某就不客氣,剛才我見過皇上,三日后便會返京,重回大理寺。”
“太好了太好了。”董光明笑容格外燦爛:“先給蘇大人道喜,當初我就說,皇上遲早要后悔。”
“這話,也就咱們之間說說,董主事千萬別因為我惹出口角。”
董光明哈哈大笑:“蘇大人放心,人以群分,那些喜歡嚼口舌的人,也入不了我的眼。”
蘇季之喝下一口茶,頻頻點頭:“所以蘇某也不客氣,上月我曾讓苗弘來查過一個教坊司的姑娘,董主事可有印象?”
“有印象,宮廷畫師薛安之女。”
“是這樣……”
蘇季之對董光明講述了他與宛煙的相識過程,還有皇上一直在哄抬贖身價,最后是他現在的打算。
一番話說完,董主事樂了。
“蘇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回去查查看,如果我沒記錯,蘇大人這事肯定能成。”
蘇季之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這些東西沾著晦氣,所以吏部和戶部之間推來推去,薛畫師我也認識,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結局,不過這姑娘幸好遇到蘇大人。”
蘇季之抿唇,他和宛煙之間確實是剪不斷的情緣。
“這件事就拜托董主事,每日桐山府都會傳驛報進京,董主事這里有消息,即刻知會我。”
“蘇大人放心,我必當竭盡全力。”
重要的事說完,董主事調侃:“初識蘇大人的時候,你總是冷靜嚴肅,我還以為蘇大人不容親近,想不到蘇大人如此心細。”
蘇季之眉目舒緩,剛才皇上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與蘇大人相交甚篤,年紀也稍長你,老哥哥就倚老賣老問一句,你與宛煙姑娘……”
蘇季之喝下一大口茶,面帶微笑,“成婚之日,董主事必定上座。”
董光明開懷大笑,“好好好,好好好。”
……
宛煙告別武安侯夫人時,已經夕陽西下。
返回桐山府衙,聽說蘇大人進京,還不知何時回來。
宛煙一顆雀躍的心跌入谷底。
小石頭買了上好的酒菜,再等一會便失了美味。
宛煙不甘心,每半個時辰跑出府衙看看,可是哪里有大人的身影。
聶方今日當值,他告訴宛煙,蘇大人是見了什么京城來的大人物才進京,走時十分匆忙,按腳程算,恐怕今日不能回來了。
宛煙失望透頂。
亥時,大人還是沒有消息。
宛煙拎著酒菜送給當值的聶捕快,一個人返回西院。
心里埋怨著,大人至少應該給她留個口信吧。
唉。
看來大人還是沒把她放在心上。
這樣想著,宛煙起了要等大人的一份心。
反正現在也睡不著,還不如等等看,萬一大人回來了,她還可以質問他。
“你不把我放心上,不告訴行蹤,我可是一直在等你。”
這樣想,宛煙走去書房。
沒有大人的書房冷冷清清。
不過空氣中漂浮的是大人身上那股好聞的檀木冷香。
桌案上還疊放著大人昨晚看的那本書。
一切依舊。
宛煙推開窗,今夏竹子又長高了一大截。
她初入桐山府的時候竹林還泛著青黃,現在郁郁蔥蔥一片,甬路上那棵老槐樹,枝椏與竹林牽絆在一起,層層疊疊煞是好看。
宛煙沉浸在美景里,漸漸思緒飄遠,嘴角含著一抹笑。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安靜美好。
夏風拂過,宛煙心里突然涌出一點想法,為武安侯夫人設計的衣裙她有了思路。
研磨提筆,宛煙很快在沉浸在她的世界。
圖紙一氣呵成。
宛煙看著畫紙上的衣裙樣式,露出笑容。
她為武安侯夫人選了寶石藍色,雍容典雅又不張狂。
宋夫人身材豐滿,今日她穿的衣裙非常寬松,顯她體型寬大。
宛煙不認同這種穿法,她量體按照宋夫人的身型,做了收腰設計。
減去繁瑣的各種配飾。
整體看來,衣裳簡單大方,穿裙子的人凸凹有致。
至于衣料,宛煙選擇了質地下垂的蘇錦,雖然價格昂貴,衣料天然的垂感還能掩飾宋夫人體態上的豐腴。
宛煙越看越滿意。
嘗試想想宋夫人看到這個設計的表情,眼前出現她給武安侯夫人量體時,宋夫人那份渴求的眼神。
宛煙心里一怔,柳芽對她說的那些話同時也沖進腦海。
到底誰說的對呢?
武安侯夫人與武安侯相濡以沫幾十載,看著他娶了一房又一房夫人,人到遲暮,仍然渴求來自武安侯爺的一份垂憐。
柳芽呢?在愛的時候張狂地擁有,當感情淡了,義無反顧拿著銀子走天涯。
腦中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忽聽窗外傳來一陣低笑聲,“宛煙,想什么這么入神?連我回來都沒發覺?”
聲音清冽壓著笑意。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