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客棧。
陵江府的秋雨說來就來。
從窗口望出去,秋風蕭瑟,面目蕭條。
宛煙縮在床上,披著被子,緩緩放下手里厚厚的卷宗。
一聲嘆息。
蘇季之聽到嘆息,放下手里的書卷,嘴角牽起一抹笑,“怎么了?”
宛煙攏攏被子,不知道是室內溫度太低,還是內心感到寒涼,“大人,我看完卷宗,整個案子都清楚了。”
蘇季之感受到小姑娘心情不好,安慰道,“作奸犯科之人不值得同情,你對廖娘還有不理解的地方?”
“也不是,她畢竟是我熟悉的人,最后竟是這樣的結局,心里多少有些傷感。”
兩個人同時望向窗外,大顆的雨點打在窗欞上,天地間蒙上霧氣。
“有何傷感?廖芙做人沒有底線,心底沒有情誼,這樣的人只能是這樣的結局。”
宛煙嘆口氣,“廖娘為了榮華富貴才做細作?”
“十年前張繡花與廖志承和離,已經讓廖娘在心底埋下一顆不安分的種子,即使不成為細作,她也不會安心在京城做她的廚娘。”
宛煙覺得冷,被子緊緊包住小腦袋。
蘇季之遠遠盯著小白兔,白皙的臉蛋被被子包裹,唇紅齒白,更有一番嬌俏。
“宛煙,你在我面前毫不顧忌的形象?”
宛煙笑呵呵,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越來越信任大人,依賴大人,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做著自己。
“很冷?”蘇季之問,很不理解,初秋天氣只是轉涼,小姑娘卻好似寒冬臘月一樣捂著被子。
“現在還好,這會不冷了,只是看過卷宗,想得多,不由自主打哆嗦。”
宛煙看看窗前,聽著雨聲,問,“大人,雨下這么大,我們什么時候回京?”
蘇季之端了一杯熱茶走到床邊遞給宛煙,“如果不是大雨,我們現在已經在回京的路上,可是那樣,又少了和宛煙獨處的機會。”
宛煙接過熱茶,喝了一口,又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也是,這樣煮茶聽雨,內心舒緩,大人難得清凈。”
蘇季之放下茶杯,坐到床上,“怎么樣?要不要談談案子?”
宛煙笑得開心;“我就知道大人最懂我的心。”
幾日相處,宛煙自然地靠近蘇季之,“大人都不冷嗎?”
蘇季之頭枕手臂,放松地靠在床頭,“內心火熱得很。”
宛煙輕笑,接著笑容有些失落,“大人,廖娘最后會如何?”
“還能如何?通敵叛國,死路一條。”
宛煙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個晚上,廖娘將她拒之門外,想想當時,廖娘已經做了南詔國的細作。
如果當時廖娘幫了她,她們兩個之間是不是際遇會完全不同?
“后怕?”大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笑著問。
“不敢想,如果當初廖娘幫了我,我欠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我現在沒法判斷,那時那刻我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蘇季之緩緩沉下臉,“選擇不同結果也會不同,如果薛畫師還在,你的人生會完全不一樣。”
蘇季之笑著,盯緊宛煙,如漆墨般深邃的眼中閃著對命運的一絲黯然:“如果那樣,我們也不會相遇。”
宛煙垂下眼眸,是啊,她也不止一次想過,她與大人之間,不早不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當晚抓廖娘的時候她的眼神你還記得嗎?”蘇季之問。
“不可思議,痛不欲生,不甘示弱。”
“哈哈哈,宛煙,這三組形容詞確實是當晚廖芙蓉的真實寫照。”
“唉,想起那天,我這心里就不舒服,大人我們先不說廖娘,我很好奇你如何找到廖蓉?”
蘇季之神情放松,暗藏得意,“很簡單,我懷疑廖蓉沒失蹤后,派了兩個人日夜跟著張繡花,這中間還是宛煙你幫了大忙。”
突然得到夸獎,宛煙愣愣地:“我怎么幫了大忙?”
“排除了丫鬟的嫌疑,當日你與丫鬟看似閑扯,卻把嫌疑人的范圍縮小,丫鬟完全不知道廖蓉的情況,那么撒謊的人只有張繡花。”
蘇季之嘴角輕嘲,“章開榮遇害,張繡花搓手不及,所以廖蓉失蹤知情人肯定只有張繡花,我相信張繡花把廖蓉藏了起來。”
“我也曾有一閃而過的念頭,整件事張繡花都是知情者,但是不敢想,也不相信,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人心。”
“你知道廖芙蓉離開京城前做了什么嗎?”蘇季之問。
宛煙掃了一眼卷宗,上面沒有記錄,搖頭。
“我們當日傳信回京城,苗弘很快調查出結果,她偷偷賣了家里的房契,拿著銀子直接離開家,苗弘找到廖志承的時候,他還不相信女兒已經離開他。”
“廖娘為什么對去南詔這么執著呢?”
“章開榮給她畫了大餅,她也相信了,加上她與張繡花相認后,看到廖蓉的生活心有不甘,同樣是女兒,她為什么要吃糠咽菜?”
“廖娘沒有交代她和廖蓉為何都叫廖芙蓉?”
蘇季之輕輕搖頭,“理由讓人費解,但是我猜,她們還是為了去南詔做好準備,畢竟兩個人長著同一張臉,做起事來更方便。”
“這點真的騙了我們。”
“誰能想到呢?”
“俞慶呢?他是什么情況?”
“那才是南詔王的心腹,又是好戰分子,南詔能和大祈關系如今這般,俞慶沒起到什么好作用。”
“這真是諷刺,果然一個人可以改變一切。”
“章開榮呢?阮景山為了錢財殺了他?”宛煙接著問。
“阮景山賭博欠了很多銀子,他知道章開榮去寶安府帶了很多錢,便動了殺心,打算嫁禍給趙仁。”
想起案子過程,蘇季之也暗自稱巧合:“阮景山做夢也沒想到章開榮是細作,去寶安府是接廖芙去南詔。”
宛煙也覺得陰差陽錯:“阮景山供述他用銀子賄賂范三,范三將趙大灌醉,他卯時前等在船艙,章開榮進艙后勒死他,搶走銀子跑回家,再故作鎮定來到碼頭,真是計劃周密啊。”
“所以現在證據確鑿,阮景山死罪難逃。”
“趙大高興了吧?”
“可不是,釋放當日給衙門送了很多魚,都是街坊送給他的。”
宛煙眼底映著淚花,“是啊,他太不容易,四個月啊,就這么待在里面,如果不是意志堅定的人,早就奔潰了。”
“說起來我很敬佩趙大,可是我有什么理由羨慕他呢?”
宛煙聲音輕柔,安慰道,“大人還需什么理由羨慕別人?正如許多人在仰視大人一樣,我們需要平視。”
蘇季之哈哈大笑,“平視好,是這樣嗎?”說著欺身向前,貼著宛煙的臉蛋直視她的眼睛。
宛煙小腦袋藏在被子里,露出來的眼睛閃著光亮。
不閃躲,不羞怯,宛煙望進大人的眼眸深處。
兩個人對視著,蘇季之托住宛煙的后腦,兩個人呼吸膠著。
窗外風雨交加,宛煙一動不動,迎著大人,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