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外。
五人的隊伍排成一字。
宮燈將他們的高矮不等的身影照在暗褐色的磚墻上，忽大忽小。
一個戴著內侍帽子的公公走在最前面，他手里拿著拂塵，步履如飛。
跟在他身后的，是兩名小太監。
兩個人抬著一塊木板，上面蓋著白布，下面隱隱約約躺著一個人。
兩名小宮女跟在最后，偷偷抹眼淚。
公公看到福寧殿走出人，止住腳步。
“黃公公。”剛才與宛煙說話的小宮女認出他來。
“懿妃娘娘還沒歇著？”
小宮女怯怯地，“正要歇著。”
黃公公看向宛煙，顯然很意外看到這張陌生的面孔。
“這么晚了，娘娘有客？”
黃公公夾著嗓子，尖銳的聲音在幽黑的夜里聽起來格外高昂。
小宮女沒說話，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
“雜家這就走了。”黃公公深深看了一眼宛煙，揚了揚手里的拂塵，示意身后的小太監出發。
宛煙看向蓋著白布的木板，這里躺著的人，曾經是個鮮活的生命？
黃公公昂著頭，與宛煙擦肩而過。
隊伍最后面的兩個小宮女抬手抹抹眼淚，其中一個人手里拎著一個折枝花的香袋，里面飄出一絲楠木香。
宛煙很熟悉這個味道。
更覺得這個香袋眼熟。
她在哪里見過？
香袋的針腳是江南繡娘的運針手法，她見過一次之后，還試圖去模仿，結果沒成功，香袋上繡著那朵粉白相間的石榴花正是她見過那朵。
宛煙還是沒想起來她在哪里見過。
她不可能認識宮里的人啊。
越這么想，宛煙越好奇。
身子已經快著思緒，她攔住黃公公的去路。
“不好意思，請留步。”小姑娘柔柔弱弱，一身藕荷色的荷葉邊蘇錦在月光的映襯下嬌俏柔美。
黃公公早就認出小姑娘身上穿的是御賜的蘇錦，可是這個人，他從來沒在宮中見過。
不過他知道，皇上把最后那匹蘇錦賞賜給了宮廷畫師薛安之女。
莫非，這女孩是薛安之女？
可她怎么這個時辰出現在福寧殿？
沖著這件衣裳，黃公公也客客氣氣，“姑娘有事？”
宛煙手一指，直接問道，“這個人是誰？”
“哦，內務府的一個宮女，不慎墜井，也可能是自殺，不過不要緊，雜家正打算把她送出宮，扔到亂葬崗。”
宛煙心里一緊，宮女死了，竟然如此輕描淡寫？
“她怎么死的？查都不查？”
黃公公耐著性子，他還不知道這個姑娘到底是誰。
壓著心思，黃公公笑著問，“姑娘是懿妃娘娘的客人？這么晚了，宮中多有不便，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宛煙不想多費口舌，從袖中掏出皇上的玉佩。
月光下，宛煙擎起玉佩。
黃公公與身后的太監宮女一眾跪到地上，黃公公懊悔不迭，“奴才該死。”
“不知者不怪，你先說，你是誰？”
“內務府管事黃有生。”
“死者何人？”
“內務府殿間內侍司琴。”
“她怎么死的？”
黃公公搖頭，“奴才真不知道，一柱香前，宮人來報，旱井里發現一個人，拉上來一看，正是司琴，那時候她已經身亡。”
宛煙一陣心寒，不調查不取證，小姑娘身亡，直接一架木板扔到亂葬崗。
“死因都不查嗎？”
黃公公未見心虛，而是解釋，“姑娘有所不知，宮里這樣的人太多了，她們一張賣身契進宮，生死都是宮里的人。”
宛煙不認同這個觀點。
她緩緩走到尸體旁邊，那股特殊的楠木香似有似無。
是的，她絕對見過這個人。
可這已經是一具尸體，宛煙想嘔吐，也害怕。
不看，她又怕錯失這個難得的機會。
宛煙給自己打氣，沒事沒事，尸體而已。
月光照在小姑娘的臉上，安靜中有一絲決然。
蘇錦從素白的手腕滑落，凝白的手指伸向木板上的白布。
黃公公和宮女屏住呼吸。
“姑娘，一個宮女而已。”
宛煙聽到黃公公的話，本已停頓的手嗖地將白布一扯。
一張腫脹蒼白的臉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宛煙嚇的倒退一步。
宮女驚呼一聲，用手捂住嘴。
宛煙的心蹦了出來，是的，她認識這個人。
記憶排山倒海襲來，她想起來了，不久前她在青陽書畫齋見過這個姑娘，當時的情節也歷歷在目。
那日，這個死者一直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小石頭和陸茗玉都在場。
那天這個宮女問了什么？
她不停追問溫道衍畫作的價值，還看中了“紫氣東來圖。”
現在宛煙明白了，這個姑娘不是稀奇古怪的提問，而是問有所圖。
……
宛煙愣住了。
今日宮中丟失“紫氣東來圖”，偏偏這個死者不久前出宮還問過畫作的價值，宛煙不相信冥冥中會有這種巧合。
再看司琴這張臉，宛煙也沒那么害怕了。
死者雙眼緊閉，臉頰腫脹，幾根碎發擋在額前。
脖子以下被白布覆蓋。
再也不是那日伶牙俐齒的小姑娘。
宛煙心底泛酸。
她是自殺？他殺？
因為那一面之緣，宛煙也不可能讓她就這樣被扔進亂葬崗。
可是她現在死了，宛煙要向誰追問真相？
月光下，幾個人莫名其妙地盯著宛煙。
黃公公催促道，“姑娘，時辰不早了，奴才早去早回，明日宮里還有一堆事。”
宛煙搖搖頭，“不行，黃公公，司琴死因蹊蹺，絕不能送出宮。”
黃公公抬起頭，試圖反駁，“姑娘這樣，可是為難雜家，當然，姑娘手里拿著皇上的玉佩，奴才應該言聽計從才是，可這是咱們內務府的事，姑娘，你還是趕緊出宮吧。”
黃公公站在他的立場，奉勸宛煙不要多管閑事。
宛煙擋在木板面前，“黃公公，宛煙不是為難你，皇上下令讓我協助蘇大人調查點東西，現在我查出點眉目，此事與司琴有關，黃公公，你還是不要攔著我。”
黃有生顯然沒想到，“宛煙姑娘是在宮中查事？”
宛煙順手推舟，“是的，事關重大，我想黃公公早有思量。”
“既然這樣，司琴的尸體……”
“蘇大人正在乾清宮外，煩請兩位幫忙將尸體抬到乾清宮，蘇大人自有安排。”
黃公公應允，“奴才都聽姑娘的。”
小姑娘談吐不凡，黃有生早起了攀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