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煙霧繚繞，三兄弟和姑爺們自顧自地抽著煙，吐出來的煙霧就成了祭奠老娘的香火吧，男人們雖然長相和性格各不相同，但是在抽煙這件事情上總是能達到出奇地一致。
“老七最快明天晚上能到，我們先把老太太后事準備起來吧！”招娣首先發言。
眾人點頭附和著，表示認同大姐的提議。
于是，報喪、采購、法事等一應事情均有負責處理的人。
老太太就只是安靜地躺在那里，她活著的時候見不到子女們的如此齊心齊聚的場面，居然是會在她死后出現。
很快，幾個女兒按照鄉俗把老太太衣服全部脫光放在一張她生前用過的涼席上，頭頂上方點著一對巨大的白色蠟燭。而在聯系好的冰棺運來之后，老太太是要被放進冰棺的，而這張涼席是要被綁到某棵樹上去，具體含義不懂，老祖宗都是這么傳下來的。現在政府實施殯葬改革，土葬正在逐漸消失，全部改為火葬了，剛開始改革的時候還有很多人不同意，更不愿意將已經備好的棺材拿去燒了，但是政府強硬措施下來，給予適合的補貼，也沒有什么風俗和陋習是不能夠改變的。就這樣，提前給老太太準備好的棺材是用不上了，死人都是要被拉去火燒的，棺材留著干嘛呢？過年嗎？也是用不上了，因為天堂村的村民們也通上天然氣了，再也用不上燒木頭做飯了。
洋鼓洋號隊也請好了，正準備第二天上門開吹，爭取早點送老太太上路，上一條好路，一條黃金大道，金黃色的，亮燦燦的，生前沒辦法看見的路。
第二天傍晚，洋鼓洋號手們正沉浸式地吹著《誰是最可愛的人》這首歌，老太太似乎也是躺在冰棺里好生地聽著，這時并不能聽見哭聲，仿佛哭是有指標的，昨天已經全部完成，今兒不再需要，今日的主感情基調已經變成了“人死了也好，是個解脫！”這一類安慰和笑對死亡的基調。就感覺白事突然變紅事，操辦起來的氣氛也有些許不同。
“嗚嗚嗚，媽呀，媽耶，我來晚了，我個媽呀...”突然一陣突兀的哭聲襲來，引人側目。畢竟這一派祥和中，哭聲是絕對唐突和最刺耳的。頓時，洋鼓洋號聲停了下來，招娣、來娣和有娣，以及老太太三個兒媳都涌了過來，哭聲不一會兒便充斥著整個廳堂。原來是老七旺娣回來了，她這一哭是該多么地具有感染力呀，不一會兒功夫就扭轉了整個氣氛。
好嘛，這才是死了人要辦喪事的氛圍了。
“你們這是辦的什么事啊？就這樣直接把人燒了算了？不要查清楚老太太的死因嗎？”旺娣帶著哭腔說道。
“這還有什么查的嗎！這么大歲數了，死不是很正常的嗎！”招娣一手擦眼淚，一邊說道。
“老七啊，聽我一句，把這白事辦完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人家都來說閑話么？”大木翹著二郎腿，嘴里抽著煙，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個肺癌晚期的人，可能老太太死了，他看到了生的希望吧！老太太在世，大木就把自己生病的原因歸結為老太太陽壽太長，占用了家里其他人的壽命，比如他的。這下老太太終于死了，似乎對他來說松了一大口氣，好像他能活得更長了。
“查什么死因，我看還不如查一查老太太屋里頭的東西，找出來大家分一分，攤一攤辦白事的費用，不是更好。”二木媳婦撇著嘴，瞪著眼睛說道，生怕自己的話語沒有說服力，還故意提高了音量，腦袋也抻得高高的。
“哼，分錢，這么要緊嗎？老太太能有什么可分的？”旺娣說道。
“對你來說可能是沒有，那還不是活著的時候就已經都被你吃干抹凈了！”二木媳婦懟道。
“你說的什么話？敢情老太太家底都給我似的！我可沒得她什么東西，反倒是你，這些年利用老太太欺善怕惡的心態，怕是把她所有的老金子和銀子首飾都騙完了吧！”旺娣也不甘示弱。
“哎喲喂，天啊，不要冤枉我！”二木媳婦說著說著，突然往地上一坐，腿不停地在地上摩擦，使勁地瞪著，雙手拍地，邊哭變嚎，竇娥來了都沒她這個時候冤吧！
“不行，總感覺不對，不能放棄尸檢，還是讓警察來查查看！看看老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吧！”這時，旺娣突然說道。
“唉，老七啊，那可不行吧，這么大年紀了，好歹留個完整的身體走啊，不然人家說死無全尸，這多難聽，還勞民傷財！”二木說道。
“錢我自己來出，總行吧！反正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前幾天我看她還很好的，還可以吃兩碗飯，走路也很有力，不像是會過一天不見就餓死的呀！再看看她身上的淤血和傷痕，也不像單單只是摔跤造成的，摔一跤根本不足以造成這么嚴重的傷勢呀！”旺娣堅持說道。
“你有錢了不起，她發病把自己的大便當作寶貝包起來藏在被子里，床底下，涂滿整個房間，需要照顧需要打掃的時候怎么沒看到你來一下？有錢你怎么不請人來做這些事？”二木媳婦反駁道。
“我...我怎么沒出錢，錢我都給媽了，讓她花，她不舍得花，我有什么辦法！”旺娣說道。
“給錢，誰不會給錢，關鍵這些擦屎拖尿的事情誰都不愿意做啊！”這時，三木媳婦也開口了。
“不管怎么說，先把法事停了，我去申請尸檢調查，不搞清楚不下葬！”旺娣態度很堅決。
“搞吧，搞吧，活著沒少讓人操心，死了還是要這么麻煩！”大木甚至朝著冰棺里的老太太翻了個白眼。
三木卻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抽煙，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很無奈，眼神像是看著老太太，又像是空洞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