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年無論怎么思考,都不知曉哪天究竟發生了什么。
或許只有目睹了完整過程的原主知曉了,姜年搖搖頭,最終不再去想這類事情。
清晨萬物倦意未散,風中捎來一兩句綿軟的鳥鳴。鳥兒也似乎困倦于睡眠,躺在干燥的樹窩里,半松半醒的用鳥喙梳理柔軟的羽毛,豆大的黑眼睛好奇地望著天邊那一線明亮的要燃燒似的景色。
天地都籠罩在沉悶的灰藍色調里,未起的曙光還不能將福音籠罩大陸地。
她洗好了衣物,將其掛起風干,然后一個人坐在籬笆外的花架下,雙眼出神地望著尚未完全明亮,泛著蒼藍的天空。
因為夜里潮濕,所以這會兒能嗅到泥土夾雜露水的清香。籬笆上高高盤踞的曦露花在經歷了一個晝夜的沉眠之后終于惺忪地打開了花苞,用它那嫩紫嫩藍的嬌柔花瓣迎接黑夜與晨光之間,那不明不亮的時辰。
未來也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似乎只需要當下。
無言時的姜年,比月光還要易碎。此時的她身上籠罩著一種憂郁的氣質,那來自她身為重生之人的本質。
重生者,無家可歸,無至親好友。所有一切都隨風而逝,不再可追憶。
她是姜年,又不是姜年。
齊拓打開房門迎接黎明時,看到的就是在花架下,枯坐發呆的少女。
那新綠和花苞茂密蓬勃地生長在少女周圍,明明是一派生機勃勃之景色,但中間的女孩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好像曦露花,頑強而美麗,在哪里都能迎風生長。卻也繼承了曦露那種短暫易逝的脆弱美感,此花嬌美清麗,卻既不愿與夜鶯作伴,又不愿隨陽光起舞。
這種花只開在無人欣賞,只有晨露霧水無聲流淌的黎明前。
太陽一照,露水蒸發,曦露花就合上花苞,隱匿進深綠層層的枝葉中,等待下一個晨曦。
齊拓不由得放輕放緩了腳步,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悄悄地來到少女身旁,近距離地低頭欣賞那張因為觀看太陽升起而失神的臉龐。
天邊透出一縷光,朦朧似金色的薄紗,隨后那一團巨大的火球帶著無數的光熱緩緩升起,整個世界倏忽明亮,也照亮了少女黝黑的瞳眸。
陽光溫柔地給女孩的輪廓鍍上金色的柔邊,齊拓甚至可見看清這個年紀的少女臉上那種特有的細小絨毛,在陽光的沐浴下顯得她可愛稚氣。
長長的睫毛就像一只停留在花上的蝴蝶,一翕一動,微不可見地輕顫著,讓齊拓疑心清晨的露水在其上。
齊拓覺得心里有一點癢癢的,好像那只蝴蝶靛藍妖異的翅膀淺淺地,溫柔地,刮搔著他的內心。
“齊先生....”似乎是才注意到對方,少女的聲音還有點懵懵的軟糯,“您怎么在這?”
“聞到了曦露花的香氣,自然而然地就醒來了。”齊拓溫聲道,“倒是你,怎么不多睡會?”
這時候他突然注意到小姑娘柔滑如水的頭發里翹出一縷,精神抖擻地傲立于姜年頭頂,而本人的不自覺更是增添了幾分呆萌可愛:“齊先生,為什么這么盯著我?”
而且那一縷呆毛還隨著少女的偏頭而一彈一彈的,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壓下去。
齊拓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姜年頭頂時突然停頓了一下。
他心里閃過一個有些猶豫的想法:這樣會不會顯得太親密了.....
他擔心姜年會覺得他輕浮,而在內心更加深處的想法中,他更害怕在小姑娘臉上看到那種拒絕不喜的表情。
那只手還是壓了下去,力度輕柔,如一片羽毛緩緩落下,在姜年頭頂按摩。
蓬松柔軟的頭發,好像輕輕一抓那黑色瀑布的秀發就會如水一樣從縫隙之中溜走,而那種細軟的觸感會留在他的指尖,帶著點女孩的溫度.....
咳咳咳....自己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姜年只覺得頭頂上傳來一陣手掌的熱量,然后隨著緩和的動作搓揉,隨后離開。僅僅幾秒的動作,那只大手卻莫名有種倉皇落逃的感覺。
帶著某種疑惑,姜年望向了齊拓,眼眸中有她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無辜之感。
這莫名讓齊拓的內心有了某種罪惡情感,好像自己做了些很齷齪的事情。
“頭發翹了,我幫你壓一壓。”齊拓突然咳嗽了兩聲,卻很是正經關懷的模樣說到:“你也剛起來不久吧?”
“是,稍微有點睡不著....”被噩夢苦惱多日的姜年有些力不從心,再三權衡之下,她決定找齊拓進行一些傾訴,好舒緩近日幾天連連噩夢的壓力。
“倘若內心有事,晚上做夢也會不安生。”他先是笑了笑,隨后才說。
“可是有什么煩心事嗎?雖然說出來我不一定能幫到你,但倘若能緩解你內心分毫的焦慮,給一些建議也不錯。”齊拓語氣溫柔地坐在了姜年身旁,一點也不在乎泥土弄臟他純白的衣袍。
他多少看出了姜年內心的顧慮,于是主動提出要為她排憂解難,也好讓對方能夠敞開心扉,訴說煩惱。
而且他為姜年準備的入道材料也差不多了,倘若那困擾她的是很嚴重的心魔的話,入道恐怕會平添不少困難風險。
齊拓莫名不想看到這孩子受苦,哪怕她骨子里就是倔強的。
但每當看到她一言不吭默默承受的樣子,齊拓就會聯想到年少時候曾經在冬夜里見到的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白狐蜷縮在狹窄的樹洞里,它受了很重的傷,后腿因為獵人的捕獸夾而血流如注,雪白的皮毛上有著星星點點的血跡,觸目驚心。
那時還是皇子的齊拓想把它收留治療,用盡辦法卻不能讓那只慢慢流盡生命的白狐從樹洞中鉆出一步。
那雙黑寶石般虛弱卻敏銳的眼睛是刺眼的,咽下最后一口氣的白狐仍然孤高,渾身是血的它死在了雪夜里,至死都不肯接受幫助。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給齊拓留下了極深極深的印象。
眼前這女孩也有那樣一雙敏銳,時刻觀察著四周風險的沉著黑眸,卻不像白狐那樣孤高到死了也不肯接受他人的幫助。
她知道適當的接受他人的幫助,并且會大大方方的許下回報的諾言,事實上,齊拓也相信這個女孩。
齊拓的善解人意讓姜年放松,于是她也不再隱瞞,只是這個噩夢牽扯到她重生之事,需要經過一些潤色才行。
“我這幾天,一直再反復地做幾個噩夢。”思考稍許,姜年開始說道:“而這個故事,要從一個平靜不起眼的小村莊說起......”
與此同時,麟王朝,玉京。
此為一國經濟權勢之中心,乃是王朝的心臟。
而奔走其中的人們,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王權貴胄,都無一不為腳下這片土地而感到自豪。雖然他們本身的情感,個人的功績對于這里來說是浩瀚汪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而已。
但這并不妨礙這座古老都城的繁榮與美麗。
而從那些奔忙的人們的視角上升,慢慢的人流成為大片的體積,再到建筑也隨著升高而縮小,寬大的道路隨之變成視野中明亮的綢帶,眾生變得十分微不足道。
在玉京最高的祭天樓上,聽著耳邊驅邪古鈴被風吹息發出清脆的聲響,望著變成無數塊區域通過數千條細密道路連接在一起的風光,鳥瞰這座都城,那種天下盡在吾手中的豪情壯志是常人雖不能體會的。
因為這座最高的祭天樓,除了皇室供奉的修士和皇室某些成員外,無人能夠踏足這至高之巔峰。
可以說,這是權力巔峰的另一種體現。光是站在這里就足以彰顯你的實力。
看了一會兒風景,塔樓上氣度不凡的男人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從那服飾不難看出,眼前的男人是當朝皇帝,齊裕。
而在不久之前,他在密室中接待了一位不同尋常的人物,一位來自宗門的貴客。
說起宗門,就不得不提凡人界被劃分為四方王朝,各自管轄。然而國與國之間豈能沒有摩擦和利益紛爭?那一代又一代的君王甘愿為千百年前一個命令而甘愿維護穩定安寧,而不去選擇同一?
至今四大王朝任然存在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表面上是宗門仙門,實則是監督四個王朝的存在。
每當局勢動蕩,百姓苦于戰爭水深火熱,有人躍躍欲試之時,那些長生不老的仙人們就會開山,派出他們的修士維護基本秩序,美名其曰:救世。
仙宗雖說是修行之地,但每隔幾年都會招攬一大批凡人界中的精英天才,收入門中悉心調教。而與上界有著聯系的宗門,其手上資源竟然可以匹敵百年王朝的寶庫,使得天下人才大多流向那一方。
也叫愿意加入皇室并為其賣命的修士,并不多,以至于要依靠購入從小培養的死士。
而每個王朝,其境內都有一個宗門,哪怕那個王朝不待見它,它也會一直,一直屹立在凡人界的土地,每個君王的夢魘之中,久久不倒......
就這樣,那些上界的仙人們就將時局掌控在自我手中。無數次強硬地將本該大一統的局面冰冷的分割四方,從不過問凡人界的意愿。
但是,也許不久之后,這種局面就會改變了.....齊裕的眼神變得幽邃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