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厚繭,神態舉止,走路姿勢,說話時微微帶點的口音,對于修真知識的不熟練或者一知半解......
短短幾句,姜年差不多把對方的情況摸了個大概。
這讓她有些唏噓,早知道就裝成不慎失足流落至此的小女孩,用人畜無害和親切的鄉音忽悠對方了。
強者雖然會讓人敬佩畏懼,但真正能軟化一個人,愿意使其交心的還是一句‘同鄉’。
打感情牌的效果往往是最佳的。
但不知為何,她不想這么做。
端著世外高人的架子,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見了谷老七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也沒說什么,而是微微頷首:“無妨。”
谷老七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此時的他已經在心里把對方誤認為隱居在此的童顏高人了,畢竟他入道時間太短,很多事他只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忽悠成功。但倘若換一個人來,姜年也不會做出如此應對。
“總之,多謝前輩出手相助了。”他誠懇地說,多說好話,為人謙虛,這樣才能在這個殘忍的世道中勉強存活。
必要的時候,哪怕姜年真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他也會懇懇切切地喊著前輩低頭道謝的。
他起步晚,但多少還是知道,或者說他琢磨出來的修真界的基本準則,那就是強者為尊。
姜年則是有一瞬間都不忍心騙這個老實人了。
說實話,剛開始見到這個中年男人的時候,考慮到自己可能會被認出,她是有想過在獲取到情報之后就殺人滅口的。
男人只不過是練氣一層,而她練氣三層,掌握諸多術法,身體強健,是有極大的把握在頃刻間,對方來不及傳遞消息的時候將其斬殺的。
雖然表面上的年紀是十六歲,但她很明白心軟留下禍患的代價。
弱肉強食一直是修真界的主旋律,哪怕那些人滿口仁義道德,天天進山除妖斬魔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就好比散修們蹭著陳氏那優厚的代價,在深山之中渾水摸魚;但反過來,陳氏又何嘗不曾在利用他們呢。
每一個入道的修士,倘若身后的背景不足以讓自己行俠仗義,貫徹內心的正義的話,選擇順應大流才是大多數人的歸宿。
而現在,姜年也沒有完全放松警惕。
考慮到男人可能是個演技派,從剛剛開始就在蒙騙自己,實際意圖是為了拖延到大部隊或者為陳氏傳遞消息這些可能性,姜年暗中的力氣一直在蓄積著。
同時,那雙好像對萬物都不關心,漠然如玻璃般的雙眸其實也在暗中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一旦出現意外,姜年會優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但不到萬不得已,姜年不會這么做。前世身居高位,她很明白任何一條被冤判的生命沾染在手上時,都會為以后的道路平白增添許多風險意外。
關于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到現在還沒陷入極端的強者崇拜和秩序崩塌,禮樂崩壞等事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修士在結丹期后期會出現道心問題。
人是一種很復雜的生物....他們可以為了財富殺掉至親,卻依然會在內心對其有著愧疚,恐懼等情緒;他們也可能因為一次相遇,一壺酒,一個人,而豪爽地散盡掠奪來的家財。
除非是那種自私自利自愛到極致的人。
而更諷刺的是,那種自私自利到極致,為自私欲望毀掉千萬性命,從不對自己手下亡魂感到愧疚的,可以被世俗定義為千古罪人的存在,他們的道心往往是最澄凈無瑕的。
因為他們自始至終,都貫徹了自己的理念——‘愛己’。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姜年穩定神態,清冷地聲音如寒淵中碎冰:“隨手而為,不必客氣。”
谷老七不覺得不用客氣,畢竟好話這種東西又不要錢,多說兩句也不會怎么樣:“前輩厚德,救小人一命,還請告知尊名,方便小人日后報答!”
他說起這些客套又文縐的話時已經流暢了不少,事實證明人類的潛力是可以被逼出來的。
她微微轉頭,裝作無意間地一瞥:“詢問他人姓名之前,應當先報上自己的名號。”
這是修真界的規矩,弱小者應當于強者之前報上名號,貿然詢問他人姓名是一種相對不禮貌的行為。
還有這種規矩,真是漲了見識。他連忙抱拳,做著笨拙的動作:“抱歉,我入道沒多久,在這點上冒犯前輩了.....請見諒!”
倒也算不上冒犯,其實他二人都是練氣層的,規矩到也不會太多,平輩相稱呼就可以.....但是姜年眼下在裝一個世外高人,只能略帶心虛的接受了對方的道歉。
“我姓谷,家中....排行老七,所以全名就是谷老七。”中年男人在談及‘家中’二字時,眼神明顯黯淡了一下。
姜年自然把這種細節收入眼中,明面上略垂眸,無法看清她的心緒。
“你叫我姜....蔣念即可。”她有些不自然地調整了重音輕音的停頓。
差點報上了真名,要知道對方還是沖著她來的呢,要是這個名字讓對方想起來什么,樂子就大了.....
“蔣念前輩。”谷老七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而且他不傻。別人給他個梯子也不能直接蹬臉上,于是還是帶上了前輩二字,老老實實地尊稱。
他之前就在思考了,救命之恩是無以回報的,但是人都說無妨了,那自己是堅持硬給,還是腆著臉當做無事發生呢.....
還是當做無事發生吧,畢竟他回想起身上的財富,全身上下最值錢的估計還是陳氏給每個散修派發的,可以用來練習本部的符箓。
這玩意也不能轉贈,那自己才攢下的幾塊下品靈石?人家高人前輩估計也看不上,還不如自己留著。
看這位童顏的道人,雖然看著冷冰冰的不食煙火,但還算為人和善隨和,應當,應當不會計較吧?
反正他本人是窮的蕩氣回腸,掏不出一個大子來了。
于是他腆著臉開口了:“前輩救命之恩,小人實在無以回報....實不相瞞,我也是為了掙靈石才冒險入山,所以,還望前輩能夠體諒一二小人的難處.....下輩子我一定為您做牛做馬!”
這話他說的挺艱難,也不是很委婉。就差沒把‘我沒錢,提供一些出物質外的精神感謝是極限’的想法寫在臉上了。
姜年表面上還要維持清冷道人的人設,所以繃住了;但內心實在沒繃住。
當然,姜年不是為了貪圖他那幾塊小靈石來救他的,要知道真正的高人甚至都不會看谷老七一眼,放任自滅.....
除非遇上的是齊拓那種,喜歡摻和的高人。
她想要的只是情報而已,因此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表態,只是微微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且不在乎。
果然,高人的氣量就是我等凡人所不可想象的。谷老七內心夸贊了一句,反正他也猜到這等高人,是不會與一個才入道的后輩斤斤計較的。
老散修那種除外。
“我救你,只是有些事情想詢問。”姜年微微昂頭,眼神冰冷孤傲,“只要回答了這些,就當一筆勾銷。倘若回答不上來,我也不會為難你,照樣一筆勾銷。”
問一些事情,而且回答不上來也不會為難,一筆勾銷?他先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是歡喜,這等好事,肯定要積極點。
“前輩您問,我一定知無不言。”他低頭,擺出一副側耳恭聽的恭謙樣子。
姜年在內心組織了一下語言,才淡然開口:“你們背后那個勢力,如此大張旗鼓,可是要在群山之中找些什么?”
怪哉。谷老七心中一驚,他都沒提起過陳氏,這個高人卻一語道出他背后定然有勢力,甚至篤定地說出了陳氏是在找東西的目的。
畢竟是高人嘛,所以早知道也不奇怪。下一秒,他又心安理得地把原因歸結到姜年虛構出來的高人形象上,自我幫姜年補齊了借口。
而且此事與高人沒有太大聯系,陳氏招人時候也大張旗鼓的,也沒有要求他們這些散修封口。
于是他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姜年,陳氏對外的口徑:“陳氏家族中出了一個叛徒,攜帶家族重寶叛逃。他們在境內甚至境外更遠一點的地方找不到任何線索,搜查無果后,他們懷疑叛徒跑到了天水群山內.....”
正常詢問邏輯,這個時候就要問那個叛徒了。
但是姜年肯定不會這么做,防止谷老七回憶起那個叛徒細節的時候和眼前的自己無限重合,從而提前暴露。
她還有很多的想問呢。
于是她適時地轉移了話題:“哦,天水陳氏?”
谷老七點點頭,“不錯,就是那個在天水主城的陳氏。他們的家主是當今圣上親點的天水太守,整個家族駐扎在此,盤根截錯的。聽說十幾年前這個家族還瀕臨解體消失,內部為了家產爭斗不斷的.....后來又壯大了。”
姜年點頭,隨后說瞎話不打草稿地說:“我知道,我與他們家有舊。”
那副淡然表情,飄逸的姿態,實在讓人信服她的話。
不過姜年也是說了一半真話的,她確實和陳氏有舊。
不過那個舊的意思是,有舊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