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政府大樓到了。”司機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閉目養神的葉穹睜開了眼，他吐出一口氣，看了看表。

“先生，請您在車上休息一下，我下去替您做一個登記。”司機看出了他的疲憊，很有眼色的說道。

“不用。”葉穹搖了搖頭，“我自己去。”說完，理了理西裝前襟，推門下了車。

司機見狀，也下了車，跟了上去。

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本來已經準備下班了，但是轉眼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沉穩精明的男人，職業素養讓她馬上換上一個禮貌甜美的笑容上前迎接：“先生您好，請問您有什么需要？”

“我找藺先生。”葉穹說出自己的目的，整個政府大樓只有一個人能被直接稱為藺先生，他并不擔心她認錯。

“請問您有預約嗎？”工作人員按要求詢問。

“沒有。”葉穹搖頭。

“這……”工作人員的臉上頓時寫滿了為難。

葉穹看著這個比葉彩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嘆了口氣，說道：“那請問藺先生什么時候出來，我在門口等他。”

工作人員陷入了猶豫，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后的樓梯就傳來了一陣熙熙攘攘，葉穹抬頭看去，只見一位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他的身邊不遠處跟著許多人，工作人員轉過頭對葉穹小聲說道：“他就是藺子伶先生。”然后急匆匆離開了。

葉穹心底向她道謝，然后直起身子向藺子伶走過去，擋住了他的去路：“藺先生，您好，我是葉穹。”

藺子伶今天沒有什么事，本來打算早點下班，看看馬戲團的那位小丑今天在不在，或許可以再給他一枚硬幣。然后就在大樓門口，被一個男人攔了下來。

他本來是不太開心的，想要直接走過，但是在聽到來人的名字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是你？”當初他的親人用性命護下的其中一位男孩。

“我想跟您做一個交易。”葉穹上前一步，絲毫不害怕他身上的氣勢，“我知道當年中心大樓爆炸事件的罪魁禍首是誰。”

藺子伶沉默片刻，瞥了一眼周圍的嘈雜，低聲說道：“換一個安靜的地方。”

傅川上前，態度強硬的對葉穹說道：“請您離開，這里不是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然后對葉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葉穹會意，轉身跟著傅川離開。

司機為葉穹打開車門，傅川低聲快速對葉穹說道：“晚上八點，蝴蝶路，葡萄酒莊303會客室。”

葉穹微不可查點了點頭，上車離開。

晚上八點，葡萄酒莊，303會客室。

這是以傅川的名義在葡萄酒莊為藺子伶永久租賃的一個會客室，是用來專門接待不能與他在明面上產生聯系的人的地方。

葉穹沒有回家，而是跑了三個會所逮住了秦漸玥，然后讓司機把他載回家，自己換了一身衣裳攔了一輛馬車，低調的去往葡萄酒莊。

藺子伶早已等在那里，見葉穹到來，開門見山問道：“你想要什么？”

葉穹在藺子伶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直截了當說道：“我想要與您做一個交易。”

“如果你只是用一個消息來交換，那我不會答應你的。”藺子伶淡淡的說道。

“但我知道這件事對您也是很重要的，不然您不會約我來到這里。”葉穹看穿了他。

藺子伶抬眸看向他，眸色冰涼：“所以你想要挾我？”

“我只是想盡力為自己爭取最小的損失。”他雖然已經打算用自己當作交易的籌碼，但也不想徹底被別人掌控。

藺子伶說道：“你真的以為我什么都不清楚嗎？就算沒有你，我也能查出來。”

“但無論您怎么查，最后都會查到我的身上，我是當年活下來的證明人，與其之后您大費周章來尋我，不如現在我全部告訴您。”葉穹說道，“我只有一個請求，就是無論后面發生什么，都不能傷及我的妹妹。”

這個要求其實很簡單，藺子伶也完全可以答應，但是他很不喜歡被別人要挾著向前走的感覺，于是模棱兩可說道：“你先把交易告訴我，我再考慮要不要答應你。”

葉穹知道是自己有求于他，他也打算把自己給賭進去，但是，他不敢拿葉彩的未來去賭。于是保持沉默。

藺子伶反而不著急了，端起酒杯靠在真皮沙發上，等著他開口。

終于，好半響，葉穹的聲音在會客室響起：“當年那場事故的真兇，是我的叔叔，葉覽。”

藺子伶搖晃高腳杯的手一頓。

“他是為了爺爺留下的家產......”他將當年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藺子伶手里仍然捏著高腳杯，但是卻沒有再喝過一口，他靠在沙發上，透明的鏡片遮住了他眼底的心思，看不起喜怒，只是周圍的空氣一度降至冰點，直到葉穹三言兩語將當年的事情全部說完，他才放下酒杯。

“所以呢？你想要我幫你將當年的事情全部揭開翻案重來？”藺子伶冷笑一聲，“照你的說法，當年的事情是由你的父親引起的，那么多條無辜的性命也是因為你們家族的內斗才逝去的，說到底，你們才是罪魁禍首，你為什么會覺得，我還能幫你？”

葉穹皺眉：“可我的父親也是無辜的。”

“可你不無辜。”藺子伶看著他，眼中是譏笑和不屑，“她是為了保護你才去世的，如果她當時離開，就不會死去，葉穹，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葉穹第一反應是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偏執又瘋狂，在他的眼里，好像沒有是非，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不相信一個全憑情緒做事的人會有今天的成就。

所以，他是想要在他的身上，謀求更多的利益。

“如果您能幫我，我以后可以成為您在帝都的背后手。”葉穹沉下眸子，“我可以去替您做您無法完成的事情。”

藺子伶彎起眸子，半晌，他起身走到葉穹面前：“我答應你的交易，合作愉快。”他向他伸出手。

“藺先生，您讓我看不透您。”他站起身，握住他的手。

“我的外祖父，是一位精明的商人。”藺子伶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后紳士的朝他彎了彎腰，轉身離開。

葉穹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吐出一口氣。

“先生。”傅川迎上去，“一切都可以按計劃進行了嗎？”

藺子伶點頭：“可以了，就按之前說的做吧，葉穹既然已經自己送上門來了，那么葉覽那里可以動手了。”

傅川嘴角露出一抹譏笑：“如果葉覽一開始就來與我們尋找合作，或許現在就不會落入這種被動的局面了。”

“他不會來的。”藺子伶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他知道，如果落到我的手上，只會比落到葉穹的手上更慘。”

“可不管落到誰的手上，他的結果都不會改變。”傅川為他拉開走廊門。

“所以他在賭。”藺子伶說道，“他想利用葉彩逼死葉穹，將葉家所有的產業收歸手中，妄想拿這些來與我博弈，讓我忌憚他，呵，可笑。”

傅川說道：“不枉費我們布了那么久的局，其實先生您并不在意最后是誰接手葉家，您想要的，不過是一把在幕后做事的刀，你不在乎葉覽怎么死去，只是您還是忘不了當年的事，想要為阿姨復仇吧。”

藺子伶眼中閃過一抹陰翳。

他可以活在黑暗里，但是媽媽她的一生都是光明的，他希望傷在她身上的罪惡暴露陽光之下，讓所有人唾棄辱罵。

他希望，他是堂堂正正為她復仇。

離開酒莊，天已經黑了，藺子伶看了看時間，只怕是來不及再去馬戲團，于是他嘆了一口氣，準備回去。藺子伶自己上了一輛車，讓傅川跟在后面，看看有沒有人跟蹤他。

帝都大橋。

燈光并不明亮的橋洞邊上，女孩穿著一身臟兮兮的滌綸長裙，躺在潮濕的泥土里，她面色蒼白到發青，渾身凍到快要僵硬，似乎很快就會死去，但她的手中死死攥著一個藍色的塑膠小球，突然，她睜開了眼睛，眼中蔓延出惡臭污濁的黑氣，嘴角勾起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沙啞著說道：“我找到你了。”

與此同時，一輛正準備上橋的黑色轎車忽然失靈，藺子伶手中的方向盤不受控制的打起旋來，然后沖下了馬路，闖入了樹林之中，他猛踩剎車，終于，停在了灌木之中。

來不及喘口氣，藺子伶連忙開門下車，圍著車身轉了一圈，確認車身只是被剮蹭了之后，看了看四周，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褲腳。

夜晚的樹林，即使是馬路邊被人維護著的人工樹林，也是恐怖的，樹木扭曲著向黑夜伸著枝干，刺骨的冷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從衣擺竄進脊梁骨，讓人忍不住打顫，更何況車子莫名其妙失靈闖入之后，褲腳被一只瘦如干柴的手抓住。哪怕是藺子伶，也是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多年的修養也只是讓他沒有失態的喊出聲來。

等到頭皮那一陣麻意散去，他才緩緩蹲下身，接著并不明亮的路燈看向那只皮包著骨頭的手。

順著和死人差不多蒼白的手臂看過去，他看見了躺在草叢中的女孩。

“救我。”她幾乎沒有聲音的沙啞著呼喊。

藍色的塑料球從她手里滾落，破成了兩半，一枚蹭亮的硬幣從里面掉出來。

……

蝴蝶路接近郊區，和小別墅幾乎是對角線，葉穹又是乘坐速度不快的馬車，到家的時候幾乎是深夜，很多傭人都已經休息了，只有值夜的傭人和管家羅珊、貼身男仆阿杰還在等著他回來。

“你回來了。”一進門，秦漸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葉穹換好鞋子走進客廳，坐在秦漸玥身旁的沙發上：“你怎么還沒回家？”

“我不是怕你有事嗎？”秦漸玥懶懶的靠在沙發靠背上，“突然把我抓來，又讓我裝成你坐你的車回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葉穹下意識看向樓上。

“別看了，葉彩已經和宮小姐睡了。”秦漸玥把他拉回來，說道，“趕緊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葉穹站起身，道：“去書房說。”

“行。”秦漸玥站起來，跟他一起去了三樓的書房。

葉穹也沒有瞞他，一五一十把事情全部告訴了他包括秦依跟他說的話，也包括他跟藺子伶做的交易。

“你瘋了！”聽完全部，秦漸玥沒有忍住，大聲喊了出來，不過書房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也不怕其他人聽見。

“你先冷靜。”葉穹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秦漸玥急了：“怎么冷靜？！葉穹，我一直以為你很理智，是一個很注重利益的商人，不會去做這種把自己賣給別人的交易，你這樣，哪怕藺子伶真的幫你贏了，難道你以后的日子就舒心了嗎？！”

“藺子伶是什么人？！你居然跟他做交易？你幫他做事，一旦有一天出了問題，第一個被他推出去的人就是你你明不明白？！”

“我當然知道。”葉穹泄力般坐在高背椅上，“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其實從酒莊出來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我覺得，這一切似乎有點太過巧合了。”葉穹說道。

“什么意思？”秦漸玥坐在他對面的高背椅上。

葉穹雙手交叉撐著下巴，目光沉了下來：“我本來一直覺得，當年的事情，我們才是被動的那一個，畢竟我們沒有一丁點證據，而我也無法撼動葉覽分毫，按照這個道理來說，爺爺死后，葉覽完全是有很多機會殺了我的，可他卻一直都沒有動手。”

“因為他不敢親自動手。”秦漸玥也開始思考，“他確實有很多的機會，車禍，意外，隨便一樣都能讓你這個唯一的證人徹底消失，但是他沒有這樣做，所以只能是因為他不敢。”

“對，我想一定是因為我的身上有什么東西，讓他忌憚。”葉穹說道，“我的父母都死于那一場意外，但是當年我們僥幸活了下來，如果我也死于意外，那么這件事他就徹底擺脫不了嫌疑。因為我死了，那當年的證人就只剩下你，而你是秦家的人，有秦家護著你，你如果執意翻出當年的事情，那他就再也逃不了。”

秦漸玥恍然：“所以他想利用葉彩來逼死你，這樣所有的人，包括我，都會以為是因為葉彩的原因，所以你才會發瘋，這樣你和葉彩都死了，就沒有人能再動他。可他為什么沉默了那么多年，突然做了這樣一個決定呢？”

“因為他被一個人盯上了。”葉穹說道，“那個人會讓他生不如死，所以他開始恐懼，想要掌握葉家全部的資產來與那個人抗衡。”

畢竟帝都的人都知道，葉家是葉家，而葉穹是葉穹，一個完整的葉家是足以和秦家媲美的存在，但分開則不行。

所以葉覽才會在沉默了那么多年后突然開始兵行險招，因為他已經到了絕路。所以他才會在明知動了葉彩可能會打亂所有平衡的情況下還堅持要動她，哪怕產生一系列不可控因素也還要走這一步，因為他已經被逼的沒有退路，只能這樣來謀求生機。

“是藺子伶在逼你。”秦漸玥攥緊拳頭，“一定是，他想要葉家，所以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葉穹看向秦漸玥：“他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我，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我一定會去找他，所以我躲不掉，與其等他不耐煩來尋我，不如我趁著手里還有籌碼與他談判，為自己謀求更多的利益。”

“可是，你與他合作，就是自尋死路啊。”秦漸玥雖然明白，但還是擔心。

“沒關系。”跟秦漸玥交談之后，葉穹忽然想明白了不少，不像剛剛那樣頹喪，反而勾起了唇角，“是誰自尋死路還不一定呢？”

“你？”秦漸玥一愣。

葉穹冷聲笑道：“畢竟他說了，我們是‘合作愉快’。”

病嬌的少年在柔軟的大床上上睜開眼，看著身旁熟睡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別墅房間的落地窗前，洋娃娃般的女孩坐在鏡子前，輕輕撫摸著手里的塔羅牌，抬起頭，看見了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個扭曲詭異的笑容。

病房里，蒼白瘦弱的女孩微微抬眸，朝著不遠處與醫生交談的藺子伶，翹起唇角：“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