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葉彩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面,面無表情的看著墻上的掛鐘,秒鐘一下一下的走著,等到時針指向轉(zhuǎn)盤上的7時,房間的門才被敲響。葉彩抬起頭,靜靜的聽著外面的敲門聲,是很有規(guī)律兩秒三下。
腦中的思緒慢慢飛遠,跨越時光回到過去,回到那年一切都還在的時候。
“媽媽和爸爸去接哥哥回家,你在家等著我們,好不好?”
“爸爸媽媽一定快點接哥哥回來,陪阿彩一起吃蛋糕。”
思緒越飛越遠。
“哥哥,你為什么還不醒?我好害怕,你快醒過來,好不好?”
“哥哥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后。”
敲門聲還在不停的響起,她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
“葉小姐?葉小姐你還在嗎?”外面?zhèn)鱽硎虖牡脑儐柭暎澳氖迨澹~覽先生已經(jīng)到了。”
葉彩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在,請他進來吧。”
門緩緩被打開,葉覽抬眼望向里面,只見他那個侄女正端坐沙發(fā)上,穿著一件慵懶的藕色針織長裙,一頭微曲的黑發(fā)盤成側(cè)辮,柔軟的搭在左肩膀上,一張秀氣的臉盈盈動人,看起來是如此的軟弱和乖巧。
葉彩抬了抬手,葉覽身后的房門被侍從關(guān)上,整個房間,只剩下了兩個一坐一立的人。
“叔叔,您還記得這里嗎?”葉彩輕輕開口問道,聲音明明一如既往的輕軟,但葉覽莫名感到了一絲冷意。
葉覽輕笑一聲:“你都知道了?”
“我不應(yīng)該知道嗎?”葉彩抬起眸子,冷冷的看著他。
葉覽從容不迫的走到葉彩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說道:“我以為,葉穹會把這件事隱瞞到底。”
葉彩嗤笑一聲,問道:“叔叔,你后悔過嗎?”
葉覽剛想答話,就被葉彩給截下了。
“我想應(yīng)該是沒有的。”葉彩微微向前傾身,“不然,哥哥就不會出事,那下一步呢?叔叔打算對我做什么呢?是要我痛苦一樣的活著?還是讓我與爸爸媽媽團圓呢?”
葉覽忽然有些欣賞她:“你很聰明,你比你的哥哥,更聰明,也更狠厲,但是你以為,你一個人,能對我做什么嗎?”
葉彩沒回答他,而是微微歪頭,轉(zhuǎn)了話題道:“你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吧。”
忽然被戳中心事,葉覽微微一怔,扶著沙發(fā)的手也不自覺一緊,五指抓緊了沙發(fā)皮。
“你先是殺死了自己的哥哥,然后又害死了自己的父親,不就是害怕當年的事情被所有人知道嗎沒?”
“所以,你還想利用我,逼瘋哥哥,甚至你還想殺了秦漸玥,你知道,只要我們都死了,當年的事情,就會永遠被掩埋地底,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知道。”葉彩盯著他的眼睛,看見了他攥起來的拳頭,忽然笑了,“可是我想不明白一件事,叔叔,你到底是個人,還是一個惡魔呢?”
“惡魔沒有情,沒有心,是冷冰冰的,所以不會怕,也不會后悔。可你怕了,你又在怕什么呢?”葉彩靠到沙發(fā)背上,說道,“怕夜深的時候,他們進入你的夢里,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們嗎?”
葉覽的額間冒出了冷汗,葉彩看見了,輕輕一笑,說道:“果然是這樣啊,原來,你還會怕的啊,那既然你會怕,又為什么還要對他們下手呢?”
“我真是小看你了。”葉覽狠狠的看著她。
見不得光的想法被女孩一句一句的吐露,他仿佛身處熾熱的陽光下,在無數(shù)人的眼睛中,一層一層扒下自己用來偽裝的皮毛,讓所有人看見,他葉覽就是一個膽小自私,懦弱無能,如鼠蟻一般生活在無盡黑暗中,懇求著父親施舍一點點眼光的可憐蟲。
他被剝下了那溫文爾雅的偽裝,讓他想要發(fā)狂發(fā)怒。無盡海水淹沒了他,深淵里的觸手在拉扯著他,苦澀和窒息涌上咽喉,看不見一切,只能聽見別人的嘲笑,如同當年一樣,不被重視,萬人嘲諷。
葉彩不以為然地攏了攏頭發(fā),說道:“叔叔,你不應(yīng)該這樣做的。”
“我沒錯,是你的父親欠我的!”葉覽的指甲陷進了肉里,幾乎是咬牙切齒。
“是嗎?”葉彩的眼睛忽然如蛇瞳般豎了起來。
葉覽頓時感到后背一陣發(fā)涼,房間的光線也弱了下來。
“叔叔,你一直都在怕對吧?當年的事情,你一直都在害怕,所以你不斷的將過錯推在父親和爺爺?shù)纳砩希瑢⒆约簜窝b成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我沒錯。”葉覽握緊了拳頭,“是他們欠我的,再說了,你沒有證據(jù),你做不了什么。”
“證據(jù)?”葉彩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她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他,“我要證據(jù)做什么?”
葉覽站了起來,下意識想要逃離這里,恐懼驅(qū)使著他的意志,他已經(jīng)維持不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風度。
葉彩沒有攔下他,而是看著他跑向門口,打開了大門。
大門被打開的一瞬間,令人惡心的血腥味鋪面而來,葉覽看向門外,看見了一個早應(yīng)該腐爛在地底的人。
“大哥?”葉覽下意識退后了一步。
他猛的回頭,看向了葉彩:“你!”
“叔叔,你覺得,我應(yīng)該怎么對害死我親人的仇人呢?”葉彩輕輕地說道,她的身形漸漸沒入無盡的黑暗,“你說,如果我讓你無聲無息的消失,有多少人會來找你呢?”
“你想殺我?!”葉覽憤怒地攥緊了拳頭,想要去將女孩拖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黑暗的泥潭,動彈不得。
葉彩沒有說話,葉覽突然聽見另一個聲音響起。
“阿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是葉允的聲音。
葉覽恐懼的不敢回頭,但是下一秒,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面握著一把刀,眼前的黑暗忽然消失,而他,將那把刀狠狠捅向了葉允。
鮮血沾滿了他的手,這個場景不知在他的夢里曾出現(xiàn)過多少次,但他滿手的鮮血,根本洗不干凈。
“弟弟,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男子的眼色迷茫又悲傷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葉覽松開了沾滿鮮血的寒刃,控制不住的向后退去。
葉彩死死咬著牙,將自己控制不住將要外露的情緒死死逼迫回去,下一秒,她的眼睛再次豎起了蛇瞳。
葉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又身處在了一個另一個明亮的房間,而這一次,是一個病房,他的面前,一張大床上,躺著他年邁的父親,而他,將一顆綠色的藥丸,親手喂給了他的父親。
“爸爸,別怪我,是你偏心,是你看不起我,是你執(zhí)意要將那兩個小畜生攬在自己的羽翼下,是你不允許我斬草除根,我只能殺了你。”
“爸爸,你還想護著他們,憑什么?憑什么!從小到大你都偏心大哥,偏心他的孩子,是你什么都不留給我,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的錯!”
老人躺著床上,拼命的掙扎,卻沒有一個人能來救他,他想告訴他的孩子不是這樣的,但是他沒有機會能夠說出口。
“叔叔,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葉彩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葉覽害怕的后退:“不是這樣的,他們不是我殺的,不是!!!”
“弟弟。”
“阿覽。”
“弟弟。”
“阿覽。”
“為什么要殺我?”
“為什么要殺我。”
“我是你的哥哥啊。”
“我是你的父親啊。”
兩個熟悉的聲音纏繞在他的耳邊,慢慢攀緣上他的靈魂和骨髓。
“不是我!不是我!”隱藏了十年的恐懼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葉彩看著他的恐懼,眼底一片復(fù)雜。這雖然是西蒙里斯利用自身能力放大的恐懼,但也是他真真實實存在的恐懼。
可是,既然怕,為什么當初又要做呢?
既然不想,當初為什么要走上這條路呢?
她拿起銳利的匕首,慢慢走出黑暗,走到葉覽的面前,蹲在他的面前,像打量一件獵物一樣,神色冰冷又輕蔑。
身邊的景象慢慢散去,周圍那令人刺骨的寒意也散去了,被故意放大的恐懼好像一瞬間消失,葉覽又慢慢找回了那個強裝鎮(zhèn)定的自己。
“我就應(yīng)該直接殺了你!”恐懼過去,葉覽回過神來,向她怒吼咆哮。
“殺了我?”冰冷的刀尖劃過他的臉,慢慢抵上他的脖頸,女孩輕輕地說道,“你不是,已經(jīng)決定要殺了我嗎?”
葉覽啞著喉嚨“嗬嗬”地笑著,褪去了恐懼,神色扭曲又瘋狂:“那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啊!反正我這一輩子,什么都得到過了,反而是你們兄妹,痛失摯愛,我高興得很!有他們給我陪葬,我也不虧了!”
“閉嘴!”刀尖猛的沒入他脖頸處的皮肉。
“你到底想要什么?”葉覽狠狠的瞪向她。
葉彩卻垂下了眸子,復(fù)又抬起看向他:“我不知道。”
刀尖離開他的脖頸,帶著一絲腥甜的血:“我應(yīng)該是想要殺你的,哥哥出事的那會,我一直覺得,你不配活著,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死亡對你來說,是不是太簡單了。”
“你這樣的人,怎么配安安靜靜的去死?”
“你說,對于現(xiàn)在的你,活著,會不會比死亡更痛苦。”
葉覽緊緊咬住了下唇。
葉彩摩挲著刀,走到沙發(fā)上坐下,垂眼看著他:“為什么?你隱忍了那么多年,卻突然決定要對我們下手?你在怕什么?”
葉覽沒有說話。
葉彩又說道:“我們明明對你已經(jīng)沒有了威脅,為什么?十年后,你突然要這樣針對我們?”
她想了想,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是因為藺子伶嗎?”
葉覽忽然停止了顫抖。
注意到他的變化,葉彩輕輕說道:“看來我猜對了。”
“藺家想要一把刀,分崩離析的葉家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你害死了他的保姆,他當然不會選擇你成為那把刀柄,我的哥哥,是最可能的人選,所以你怕了,對嗎?”
“你怕他會幫我哥哥,所以你想讓我們都消失,但是你狗急跳墻,居然找了秦芎,而我卻擁有更強大的后臺,你沒有料到,所以你輸了。”
“叔叔,我真的不想動手,我們,可是親人啊。”她冷著聲音,“可我的父親和爺爺也曾這樣求過你啊,你為什么不放過他們呢?”
“你簡直是瘋了。”葉覽怒罵。
葉彩歪了歪頭,并不回應(yīng)他,而是繼續(xù)說著自己的話:“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叔叔,因為你,我才終于逃離了哥哥為我建造的烏托邦,作為回禮,我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葉覽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恐懼的搖頭:“不!你殺了我!”
葉彩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她端坐在沙發(fā)上,側(cè)辮柔軟的搭在左肩膀上,是那樣的乖巧,藕色的針織長裙,讓她看起來是那樣柔弱溫順。
可這樣的一個人,卻說出了最致命的話。
“我送你去懺悔吧。”
“一輩子守在我父親和爺爺?shù)膲炃埃肋h無法死去,這樣是不是比死更好一點呢?”
“我不想讓你就這樣輕易的死去了,我放過你,你好好的活著,健健康康的活著,一輩子守著他們懺悔祈愿,好不好?”
“那你還不如殺了我!”葉覽怒吼。
聽到這句話,葉彩冷笑:“你有什么資格死?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憑什么想輕輕松松的死去?就那么簡單的離開?”
葉覽雙眼通紅,他啞著喉嚨說道:“你真狠心啊,比起葉穹,你更想像那兩個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爸爸和爺爺!你和他們一樣惡心!”
“是你教會我的!”聽到他侮辱自己最愛的兩個人,她攥著匕首快步起身走到他面前,“是你逼我的!”刀尖狠厲的抵著他的心口。
“我恨不得將你剝皮斷骨!以血為祭,安撫我父親和爺爺?shù)撵`魂!我要將你囚禁,永生永世守在他們的墓碑前!日日懺悔!永不得安寧!”
她氣得顫抖,葉覽卻哈哈大笑了起來:“你來啊,好啊!那就看看,是我先贖罪!還是他們,先不得安寧!”
“反正,這輩子!終究是我贏了!我殺了他們!還能得到這十年的時光!你最好不要放過我!否則,我一定會讓你的哥哥!讓你!都活活煎熬!”
葉彩握著匕首,紅了眼,想要狠狠地刺下去,但下一秒,一道吱呀聲響起,葉彩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看,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只溫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握著匕首的手上,葉穹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好了,葉彩,放手吧。”
如一道咒語,瞬間喚醒了她的神志。
她慢慢的回頭,看見了葉穹憔悴的臉頰。
“哥哥?”
“他會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的,但你不要背上弒親的罪名。”那只覆在她手背的大手閃過一到綠光。
哐當。
匕首從她的掌心滑落,她閉上眼,昏睡了過去,倒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商灼華面無表情的接住昏睡過去的女孩,西蒙里斯從暗處走出來,揮了揮手,一陣寒意涌起,將葉覽冰封在了一座四方的透明棺材中。
“是我們大意了。”西蒙里斯嘆息的搖了搖頭,冰棺漸漸沉入不見天日的地底,他無視葉覽恐懼的掙扎,慢慢走到了女孩的面前,指尖涌起一抹暖意,摁在了她光潔的額頭上,嘴里默念了幾句咒語,從她的額間拽出了一絲黑氣。
“不止這里。”商灼華沉了眸子,“還有那個女孩的身上。”
“這樣遲早會被祂發(fā)現(xiàn)的。”西蒙里斯搖了搖頭。
商灼華說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祂在找葉彩,我們也在找祂,祂愿意自投羅網(wǎng),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西蒙里斯看了葉彩一眼,說道:“但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是一件壞事,我們只能盡力讓她成長。”
商灼華沉默了片刻,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醫(yī)院。
護士小心翼翼的為虛弱的女孩打好了針,見她今日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病床上,并沒有瘋狂的舉動,不由松了一口氣。
“謝謝。”女孩輕輕的開口,嗓音甜美又溫柔。
“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小姐。”護士收好用過的針管,推著車離開了房間。
季恬雪目送她離開,然后看向了窗外,半響,她微微一笑:“真可惜,差一點就成功了,居然被發(fā)現(xiàn)了。”
她舔了舔牙齒,邪邪一笑:“西蒙里斯,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