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溪乖乖等著,沒想到這一等就過了六年。
這六年里,他也同母親姐姐拜訪過蘆家堡主及夫人,只是始終沒能和那位俞女郎聊上一句。
他打聽過很多次,一點點地了解那日驚鴻一面的女孩兒。
他聽說她難得回府一趟,更喜歡呆在武堂里。
他聽說她的母親太過嚴厲專斷,因此隨著年歲漸大,母女倆吵的越來越頻繁。
他聽說她武學學得很認真,六年前雖然病了一場,但在那年的武堂考評中考入丙班,好像是很艱難的,畢竟她還很小。
如今好像考入了乙字班,練習各種武器神兵。
他聽說她最喜歡的還是峨嵋刺,那種細長小巧的武器……
他聽說了很多次,也見過很多次,但最遺憾自己沒能和她好好聊上一句。
蘆家堡,折茵院。
今日太陽被厚厚云層遮擋住,俞舟跑了一路,不知是不是天氣很悶的緣故,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四月芳菲,春風勁起。
俞舟一身黑色勁裝,六年里長高了不少。烏黑長發綰在頭頂,用發帶束緊,又插了一支木簪固定,遠遠看去真是一名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阿姐阿姐!阿姐回來啦!要阿姐抱……抱抱!”
俞舟剛走進院中,妹妹便如小鳥般飛了過來,死死抱著她的大腿,怎么勸都不放。
俞舟沒辦法,只能抱起妹妹一同走入屋內。
“呦,這么大了還要姐姐抱呀,羞不羞?”芳環打趣了一句。
“不羞不羞!就要姐姐抱。”蘆唱晚笑瞇了眼,臉蛋紅呼呼的,像只胖乎乎的幼熊。
“女郎,新做的峨嵋刺好了,您注意身體,別總和蘆刻那小子比武,他下手不知輕重的。”
雨環端著方盤進屋,撩起覆蓋的帕子對俞舟說道:“女小臂上的傷怎么樣?”
“不必擔心,快結痂了,應當是要好了。”
俞舟把妹妹交給芳環,拾起盤中的一對峨嵋刺,比劃了兩下后,用帕子包裹好武器便要出門。
“姐姐?姐姐又要走了么?那武堂有什么好的?”蘆唱晚不舍地說道,嘴巴翹起。
她前不久也被逼著去武堂學習,玩了幾天發現實在無聊,她耐不住寂寞,時常翹課去尋姐姐。
那些夫子教習因為玩不過她,老是找她母親告狀,所幸她后來被遣送回家反省,暫時逃離這苦海了。
她小小的腦袋里怎么也想不通姐姐怎么這么愛武堂?
“姐姐不能多陪陪我么?”蘆唱晚眨著大眼可憐兮兮道。
只可惜俞舟走路如風,根本沒有聽見。
芳環伸手輕拍小女郎背部,柔聲安慰道:“小女郎要是去武堂,不就能常常見到了么?”
“不要不要,榮媽媽說晚晚開心就好!”
一旁的雨環嘆了口氣,戰亂頻仍,妖邪禍世,連她這個小小侍女都知道,如今的天下已是不太平了。奈何小主子還是天真單純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是好還是壞。
聽說大女郎如今摸到了一點點外勁的門檻,不知能不能在成人之前達到外勁級別。
“呦我說吧,小女郎肯定在大女郎這兒,女郎,快隨妾回去吧……”
榮娘一襲淡藍色素衣裹身,外披一件白色紗衣,衣角繡了淡粉色玉蘭花,攜著香風娉娉裊裊地走入屋內。
“芳環雨環,大女郎呢?”榮娘攬過蘆唱晚,隨意問道:“我的女郎哎誰惹你不高興了?”
蘆唱晚小手抱著榮娘脖頸撇嘴道:“榮媽媽,我怎么才能不去武堂,又能天天看到姐姐呢?”
“女郎這樣乖巧,誰舍得離開女郎呢?大女郎好狠的心。”
她看似打趣,話里偏偏帶著誘哄。
“前些年還正常,這兩年不知怎么了,狐妖附體了么……”芳環見榮娘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故意小聲嗤了一句。
榮娘聽在心里,面上不動聲色,看似勸慰道。“大女郎天賦驚人,可惜隨的外姓,將來與咱們可不是一路人……小女郎還是別去妨礙,大女郎以后是要當武學宗師的。”
蘆唱晚一聽這話,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恐慌,姐姐如此厲害萬一以后看不起自己不要自己可怎么辦?
等聽到“妨礙”二字,心中極不服氣,她從來沒有妨礙過姐姐,是姐姐一直不聽她講話……想到姐姐總是避著自己,蘆唱晚更難過了。
雨環看到榮娘言語滿含挑唆之意,心中的不忿轉為暴怒,便大喊道:“什么妨礙不妨礙,榮姨娘可別挑撥離間!”
趁榮娘愣神之際,忙一把搶過蘆唱晚,蔑視道:“狐媚子上位,一身騷氣!堡主酒后亂性,如今失了神智,給你個姨娘名分,真當自己是主子了么,還敢隨意編排大女郎!”
芳環也極配合地“呸”了一口,道:“呔——你這狐妖!還不走,等大女郎回來看她不扒了你一身的臊皮!”
折茵院其他的灑掃仆人,將手中早早準備的一盆污水灑向榮娘道:“榮姨娘對不住,我們該灑掃哩,您趕緊回去吧,別臟了您的裙角。”
蘆唱晚大大的眼睛里盛滿疑惑,看到待自己一向很好的榮媽媽紅了眼,漂亮的衣裙也沾了臟污。不由替自己的奶娘委屈道:“你們真壞。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榮媽媽!”
蘆唱晚也有六歲了,鬧騰起來雨環根本應付不來。擔心小女郎摔下來,雨環只好妥協。
“你們誤會我了……我是有自己的孩子與丈夫,進府做妾非我本意,而堡主也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我們是有感情的。”
榮娘泫然欲泣,“我也從未想過挑撥離間,更不敢編排誰。也罷,總歸我是個小妾,被人看不起是應當的。”
榮娘掏出手帕拭淚,嘆口氣轉身走向門外,臨走前拋下一句話:“我原先的丈夫喜好酗酒,發起狂來就愛打人,早知道脫離那苦海會沾惹一身罵名,倒不如死了得了……”
“榮媽媽——榮媽媽!放開我!我不要榮媽媽死,我要我榮媽媽……”蘆唱晚急得大喊,只是向來心軟的奶娘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雨環看到榮娘矯揉做派,渾身氣血好似都要逆流,一腔勸誡不知從哪說起。“小女郎受奸人蒙蔽,婢女會如實稟報給夫人。婢女多嘴提醒女郎一句,那榮娘根本不是什么清白人家。若不是蘆成康帶她入堡……
她……她在外頭根本活不到如今。”
芳環則是把門關緊,蹲下身幫蘆唱晚擦眼淚,接過話頭道:“小女郎還小,也許不了解全面。
那蘆成康本性憨厚,一開始并無陋習,而且孝順顧家,對自己的殘疾弟弟蘆成武也是照看有加,只是這一切……那蘆成康不知怎地養成了酗酒的毛病,還揚言要與親弟弟斷絕關系!去年蘆成康死了,那蘆成武竟跑到堡主府門口辱罵堡主,而那可憐的蘆成康呢,竟然沒人為他斂尸,還是堡主出的錢安頓,沒多久,蘆成武也死了。曾經的兄弟反目成仇,這其中絕對有榮娘的手筆。”
看蘆唱晚還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芳環想了想,道:“這些或許有真有假,但女郎可以想想榮姨娘是不是總說大女郎的壞話,她原先只是您的奶娘,如今卻成了主子,這不奇怪嗎?”
蘆唱晚卻是哭了。道“榮媽媽是待我最好的人,會為我著想,會聽我說話。但是母親從來不管我,阿姐也甚少回家,我只知道每次生病都是榮媽媽喂我喝藥,平日也是榮媽媽陪著我,我的衣裳若是破了,也是媽媽為我縫補。
在這堡中,她最關心我,是真心待我的,而你們嫉妒榮媽媽,是故意抹黑她!”
蘆唱晚大喊著便跑出院,尋找著自己的奶娘。
雨環想要攔住她,還被咬了一口,只能呆坐在原地,失魂落魄。
她和芳環雖說是俞舟的侍女,但由于俞舟從小常待在武堂里,她們并不是極其親近這位大女郎。
反而小女郎蘆唱晚自小在府里長大,雖是她們名義上的小主子,實際卻更像親生的妹妹,因此對這位小女郎,芳環雨環幾乎是操碎了心。
“這狐媚子……不知灌進了多少迷魂藥…故作可憐,不知害死多少人……那對兄弟死的那樣慘,可卻不能說!可惡。”
“小女郎現在聽不進去的,咱們慢慢等著吧,夫人會出手的…”
“我只怕小女郎受了迷惑,與夫人大女郎離心……衣裳破了就破了,縫什么,缺這一件舊衣裳么?還有生病,我難道不曾熬過藥守過夜么?我眼珠子似的護著,竟還比不過個會演戲的狐媚子……”
芳環看著雨環魔怔似的呢喃,知曉再多的勸慰都是徒勞,便扶著她坐上椅子,自己一人往院外奔去。
秋婆應當還沒睡下,不如趁著今天把事情講清楚,然后再去找夫人講明此事。夫人就算再不想管這些俗事,為了大女郎也會出手整治榮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