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夫子——”
說出心中憂慮，不知不覺說得口渴，只見玉夫子凝神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俞舟擺了擺手，擔心問道“夫子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今日是我打擾了?！?/p>
査探到付如慕已經離開，崔漱玉收回神識，狀似疲累地嘆道:“抱歉……與你無關，是最近武堂的事兒脫不開身，忙了些…你說的我都聽到了……”
俞舟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小身板坐的筆直，像只小貓似的。
崔漱玉此刻竟恍惚地想起曾經的金黎，也是這般孺慕信任模樣。
她把一切都教給他，連鑰匙也給了他，最后全都化作了他手上的利劍，把她的心絞得粉碎，連道途也險些崩壞。
“多學些總是好的，但很浪費時間。再者你只是花了幾年的功夫，別說多學，連專攻都難以做到，講得明白些，你連峨嵋刺都沒有入門……”
這話太過坦誠，俞舟有些慚愧，虛心請教道:“夫子，那我該怎么做？”
“無論什么武器，只要學到極致，都會迸發難以忽視的威力!當然，這個頂點是很難達到的……
怎么做？我的建議是峨眉刺還是要繼續練，但可以嘗試入手同類型其他兵器，挑些順手的花更多功夫來練！更多的時間，更大的心力，貴在堅持。你可做得到？”
“……俞舟做得到?！?/p>
諾言的重量是很龐大的，俞舟沉思過后鄭重點頭，只覺得心口沉甸甸的。
俞舟下定決心，暗暗打氣，勵志把十分之九的時間都花在磨練武器上!把擔憂焦慮全都拋開，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就算慢，也絕對踏實!
落下的拳法也要撿起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至于那剩下的十分之一，當然是要好好休整，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俞舟慶幸來了一趟，雖談不上霧散云開，但好在蘆玉娘話語犀利，讓她清醒了過來，不至于沉溺在糟糕的焦慮情緒中。
心中的問題有了答案，俞舟不再糾纏下去，又問起金熒來:“夫子，金熒這些天病好些了嗎？”
這個月初她好不容易擠出空閑，想同金熒一起去踏青，只是聽說金熒受了涼染上風寒，她便熄了心思。
“她!應當沒好，整日還病懨懨的?！?/p>
看蘆玉娘長眉緊皺，俞舟識趣地閉了嘴。
二人彼此都揣著心思，沒聊多久，俞舟便起身告辭。
一路走回舍院，步伐緩緩，但每一步走得都安穩。
俞舟取來紙筆，細細寫下規劃，按著規劃走，日子過得充實又繁忙，每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三個月前的焦慮仿佛水滴入川，消弭無形。
如往常一樣的這天，俞舟與蘆村雨比試完，走回自己的舍院。只是在門口見到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秋婆?雨環?你們怎么來了?”
雨環迎上來，焦急問道：“大女郎可曾見到過小女郎?小女郎可有來找過您?”
俞舟摸不著頭腦，偏頭看向秋婆，道：“并無。晚晚怎么了?”
“小女郎前夜出走了，至今未曾找到有用線索…”
俞舟蹙起雙眉，不自覺焦急道“什么?！我不在的這些時日里，府內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大女郎不若同我們回府一趟，堡主急得兩日未曾合眼?！庇戥h眼神有些躲閃，提議道。
俞舟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應了下來。
馬車停在武堂門口，俞舟上了馬車，直截了當地發問道：“雨環！你來告訴我，不得有一絲隱瞞！”
雨環愣神，看著面前的少女挺拔如竹，心中那點心事仿佛被戳破，暴露在陽光下。
“是，女郎……一切都怨婢子，太過魯莽……三月之前，或是更早，女郎就已受了榮姨娘的挑唆…還有婢子，婢子也中了榮姨娘的圈套……但……”
俞舟凝眸沉思，榮芙？她記得原是個奶娘，后來納入府中做了妾……堡主似乎還挺喜歡的……
秋婆看著俞舟不解的神情，心中嘆口氣，最擔心的事終究是發生了——女郎沉迷武學，太過隔絕自己，甚至半點沒有察覺到姐妹倆已經生了嫌隙，以至于讓有心人挑唆，如今落得家宅不寧…
“那榮娘整日欺騙挑唆小女郎，我等看不過去，便總是勸誡阻攔，以致讓小女郎生出了反叛之心……來折茵小院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初只是生分了些，而后…………”
雨環以袖拭淚，哽咽兩聲，繼續道：“數日前間月城等盟主來訪議事，小女郎與間月城主二女夏九云夏女郎起了爭執，扭作一團，夏女郎一口咬定是小女郎先動的手，當時……婢子是昏了頭，只顧忌著客人顏面，叫小女郎受了天大的委屈……”
俞舟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臉模樣，對接下來的事也有了一些猜測，沒有確定不敢斷言，只道“你說清楚，可知因何而起的爭執？”
雨環眼淚似斷珠一般簌簌下落，心中無限懊悔道“那日眾人趕到之時，夏女郎便已倒在了地上，包著眼淚，面頰俱是抓痕，衣服也刮破了好幾處，而小女郎還愣在原地，好端端的。
大家便先入為主將過錯全怪在了女郎身上，甚至不愿聽女郎辯解……婢子現在想到，只覺愧對了女郎的信任……小女郎淚汪汪地求婢子能幫她說話，可婢子昏了頭，竟然看不出那夏女郎包藏的禍心……”
俞舟擰著眉，壓著怒氣道：“母親和柘叔怎么說？”
“夫人轉頭便走，罰了小女郎禁閉，當夜大擺宴會，一切如常。而堡主看望了一會兒便離開了，榮姨娘則是陪著女郎，說了一夜的話”秋婆接過話頭道，“那日我身體不大舒服，便沒有去。早知該讓蘿岑看管些?！?/p>
“夏九云？夏九菡的二妹？”俞舟想起來了，“夏九菡曾同我說過，她的二妹武學天賦雖然不高但十分刻苦聰明，雖然瘦弱但修得好身法，與她切磋也使得，晚晚雖然頑皮些，但從未學過武法……這怎么打得過？”
夏九菡雖來自間月城，但有時空閑時會專門來蘆家武堂，與她切磋。
俞舟清楚夏九菡的為人，還記得夏九菡頗為喜歡這個妹妹，應當不是假話。
雨環抬起淚眼，驟然哭訴道。“那夏九云分明是裝的！出言不遜在先，故意引得女郎發怒出手教訓，毫無章法，只留下幾處皮外傷！
反觀小女郎，婢子不放心過去看，碰哪處疼哪處，疼得女郎哇哇哭！才知是打在了內里！女郎被冤枉了！……可是晚了，女郎待婢子猶如仇人，從此只要榮姨娘……”
“那之后，小女郎愈發親近榮姨娘，甚至被仆役聽到小女郎私底下竟喊榮姨娘為小娘……”
“直到——前日一大早，榮姨娘被發現偷了一只芙蓉金玉釵，竟被夫人活活杖殺……當夜，小女郎便離家出走了?！?/p>
俞舟驚的說不出話來，這么些年，堡主府的仆役犯了再大的錯，都沒有如此嚴懲過，最嚴厲的懲罰就是趕出堡主府，而母親也從不隨意打罵仆役，更沒有傷害性命這一層。
她遲疑幾息，輕聲問道：“芙蓉金玉釵雖精致美麗，倒也不算珍貴，甚至不如東珠難得，榮姨娘得寵，怎會去偷呢…就算是偷又何必如此，這可是一條人命…”
看著俞舟兩眼失神，不自覺囈語，秋婆知曉她被嚇到了，不由攬過女孩，心疼地輕拍后背以示安慰。
俞舟似乎回了神，復又急切問道，“那晚晚呢？可派了人手去找？”
“一發現便立馬去找了，堡內也立馬張貼了尋人榜文，派了很多人去找，大女郎莫要太憂慮?！鼻锲庞州p輕拍了拍俞舟攥緊的雙手。
車內一時安靜下來，只聽見呼吸的聲音。
不多時便到了堡主府。
秋婆按住俞舟的腿，對雨環道：“雨環你先去告一聲芳環，備些吃食。”
秋婆迎上俞舟疑惑的目光，等雨環走遠才緩緩道：“女郎若是見到夫人堡主，盡量少言，莫觸霉頭。
堡主這些時日很消沉，女郎也莫要在堡主面前提及榮姨娘的死。這些時日府里很不安生。人死如燈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問為什么，有些事情連結果都不重要?！?/p>
俞舟訥訥不得語，一條鮮活的生命啊...在這樣的世界里，只需要一個極其隨意甚至漏洞百出的借口，就能被輕而易舉抹殺掉。
她自認不是圣母，但只要一想到生身母親如此輕率地終結了一個人的生命，她便有些驚恐。
生命如此脆弱卑微，俞舟從未如此清醒地想起，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