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展眉走出洪府時，月已中天，一輪滿月掛在天上，清冷孤潔，幾聲寒鴉的叫聲，卻襯得這夜更加靜了。

瑟瑟的秋風，吹得方展眉加快了幾步，這幾日的經歷，于他來講，也并非容易，他只覺得有似籠罩在一片似明似暗中，所有的事情，冥冥中有牽引，到底是什么，他又說不出。

終于，可以躺下來睡個安穩覺了，只是，洪師傅臨行時的囑托又讓他心生了幾分煩躁，說起來也年過二十，他的婚事已成了方府上下的大事，可他自己卻一點不急，讓方家再亂世安穩，才是他此刻最重要的，又或許這只是個借口，他還不想安定下來，但師傅之意，唉，想到此處，他又失眠了。

只是他并不知，這一夜，失眠的并不止他一人，悅欣客棧倚窗遙望苑城夜色的汪綺文，方府后院仍未安歇的方四姨，故作頭暈卻目瞪懸梁的李信，看似醉酒卻人后清醒的魏朗，送走方展眉后心事重重的洪誠，甚至還有那當鋪的趙掌柜......人事間的悲喜，果然各不想同。

第二日，汪綺文在一縷清晨的陽光中醒來，透過薄薄的窗紗，她看得到外面的金燦。昨日她與何亦東送魏朗回去后，便暫回了何亦東這兩天休憩的悅欣客棧。

她一面梳洗，一面想著待這兩日事情安定后，還需找個合適的地方長久住下，一瞥到梳妝鏡前倒映出二樓窗外的景致，由不得她再次探頭出窗外，意外發現，苑城竟是如此的秀美與沉靜。

雖然只與樂城相距不過幾百里路，但此處的景致卻與樂城大不相同，高高低低的房子錯落有致，排列雖隨意，卻極為舒適，一面街頭巷尾相接，雖眾多卻脈絡清晰，另一面卻是看上去大片的土黃色，想來，應是秋收后的土地，小城三面環山，一條白河蜿蜒而過，早上早起的人很多，一時間，市井煙火，撫慰人心。

汪綺文瞬間被擊中，眼里竟然有一點模糊，這感覺，如此溫暖，似許久都不曾有過，與樂城那冰冷的，面具化的生活相比，此處是極樂。也在這一瞬，汪綺文下了個決定，她真的想留下，所以，她要做些什么。

方家四姨今日起得晚了些，方展眉已在此等了有一會兒，丫鬟淡墨過來引路，說是四姨請他進去。今日，四姨沒有拉紗簾，示意方展眉坐下，丫鬟上了茶便出去了。

“四姨，商行恢復正常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恩，”方四姨的平淡的哼了一下，方展眉并不奇怪，四姨一向如此，

“那你下一步，可考慮好了？”

方展眉一起身，將自己昨日與洪誠所述重復了一遍，接著道：“我不知此事想得是否周全，所以還想與四姨商議。”

方四姨并未直接答他，“聽說，你五叔回來了？與外合作這事情，說起來，終是方家的事情。你與他商議便可，雖他與你父同父異母，雖用他生母姓氏，但也變不了他是方家人的事實。說起來，這家業里，也有他一份。不過......”

方四姨咳了幾聲：“想與人合作，至少先要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否則，無異于與虎謀皮。那魏布庭，哎……”

方展眉心念一動，“四姨可是認識此人，先時挑起商行擠兌之事時，并未聽您提過……”

“未與給你父親相識前，我也曾幫著家里打理些生意，聽聞過此人并不好相與。那商行擠兌之事，只是方府不得已而試之，可若真要合作，還需考慮周全才是。當年他吃人不吐骨頭也是有傳聞的。”

“四姨，今日午時，我邀了他那里幾人前來坐客，到時可觀一二，四姨您…..”

“我不見外客的，你忘了規矩，凡事與你五叔商議就好。展眉，這些日子我精力越來越不濟了，你也越發的能干了，所以，往后這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了，到是家里這些瑣事，確實需要一個女主人了，你……”

話音未落，方展眉忙起身道：“四姨，我剛想起來，我還有點事情要先去忙了，合作這事情商量好了再和您說。”說罷，飛奔而去，

方四姨無奈的搖搖頭，這時，淡墨上前來，“太太，五爺在偏廳等了一會了。”方四姨愣了一下，起身徘徊了一陣，長嘆一聲，回身道，：“先去把那五峰白茶沏一些，配些玫瑰糕給五爺送過去，我隨后就來。”

淡墨應了出來，方四姨暗自思量一會，又整理了鬢角衣裳，方才去了偏廳。

李信正在吃玫瑰糕，還是從前的那個味道，見方四姨進來，一身青衣，婷婷裊裊，看去，也是從前那個樣子，起身做了一揖，

“四姨娘，別來無恙。”“五爺到是越發精神了。”二人想視了一會，氣氛略顯沉悶，“當年，當年，看起來是我錯怪你了。”許久，李信吞吞吐吐說出一句話，

“噢，這么久，李鏢頭終于查得清楚了。”方四姨依然是淡淡的。

李信有些青筯上頭，“還沒有十分清楚，但與那九月蘭卻是有關，那日在她的書房里，我見過那種信箋，有著，淡淡的梅香。”說完，抬眼瞥了一眼四姨娘。

方四姨端起茶杯，目看遠方：“當年事，也確因我而起，若不是托你走那一趟，，怕你也不會這么多年的內疚，只是，事情發展卻非我本意，只能替亡者多念佛號往生了。”

“當年還是我過于愚笨了，因一紙信箋便認定是你之意，四姨娘你無需…..唉，”

李信沒再往下說，方四姨目光卻未再抬起，只說：“可問過那九月蘭？”，李信搖頭，“為何？”，“近日才有了眉目，就離開樂城了，路上又差點被她算計。”便又將前述事一一道來。

“噢，想來，她早知你已知你來意，卻仍留你至今，她呀，還是這個樣子。”方四姨面上鮮見有了笑容，突然又咳了起來，

“你這舊疾，還是這樣？”李信急道，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關心，方四姨點了點頭，“這一回來，就別走了，當年事，終還是要攪在一起的。”“怎么？”

“展眉沒有同你說嗎？他想和那魏布庭合作？”

“只知道他有此想法，我并不贊成，與這種人合作無異于自掘墳墓，展眉到底還是年輕，不知此中厲害，你我再慢慢說于他聽吧。”

李信突然又斂色道：“我來找你，還有一事，我出樂城前，九月蘭曾請我去府里驗銀錢，那日酒席間，她喝得有些多，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又要與我共賞一物，是半塊龍首鳳身，玉潤光澤，且暗紅涌動的玉佩，”，

說到此處，李信看到方四姨的眼神略有疑惑，“半塊？玉佩？”“對，九月蘭說這就是玲瓏佩，魏布庭帶給她的，讓我可留意尋著那半面，便可解半世之迷。”

方四姨起身，走了幾步，冷笑道：“她的話你也信？你呀…..”

“哦，又是我愚鈍了，我以為你會在意。”

“她如此說，自有她的用意，估計又有了貪念，只是那玉佩，早已不在世間……”方四姨的聲音黯了下去，細若游絲，漸漸已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