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派了一輛救護車,隨車跟了一個護士,是小飛的媽媽,我叫她趙姨。
山區(qū)道路崎嶇多顛簸,趙姨叫阿凡痛出許多汗水,喊司機停車,給阿凡注入了一劑杜冷丁。
救護車走了,黃昏的天低沉沉的,暮色壓到了四處的高山尖上,村里散落的木房子挺老的,我奶奶家的木房子也老,離得不遠是條滾滿石頭的河,河水在這個季節(jié)顯瘦,潺潺流淌,像股溪流,夜幕很快罩住了大山和村落,幾聲狗吠,時不時響起。
燈是五瓦的,弱弱地照著黑乎乎的四壁,我們圍坐在吃飯的木桌四周,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談,我和我媽輕輕的走出,去看阿凡。
阿凡被安置在奶奶的房間里,那房間外面是灶房,房間擺一大一小兩張床,中間只有尺把寬間距,阿凡睡著了,月光從塑料紙蒙的窗戶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他臉上少見的沒有痛苦呈現(xiàn),這是他的家,這是歸根了。
我們來到客房,奶奶有些犯困的樣子,滿叔說道:“娘老子,困了去睡啊。”
“還不困。”
“小海,你到樓上去睡吧。明天還要趕早班車。”
“還不困。”
上樓睡覺前,我進那屋看我爸,他醒著,安靜地靠著床頭坐著,他沖我一笑,努力想說話,嘴張了張,終是沒說出聲來。
“爸,明早我出去了,要上班。”
他點了下頭,目光里似有不舍,我有點難受,轉(zhuǎn)身出了屋子。
我們父子之間的隔閡讓我無法說出更多親密的語言。
臨走時,也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坐班車上,我一直看著窗外晨光里風(fēng)景,一句話不想說,心里還在想著我爸。
小洋請一個禮拜的假,他回山里老家了,留下我還在上班,夜班,這個夜班一點到家。
作了一個夢,夢到了阿凡。
我爸遞給我一個大注射器,里頭裝滿了綠色的藥液。
“小海,你給我打一針吧,打了這針一切都好了。”阿凡的笑容一如小時候記憶中的樣子,而他腰桿挺拔,面色紅潤,一點病沒有,我握著注射器,猶豫地看著他。
“打吧。”
我聽從了他的話,他說的那么溫柔又怎能拒絕了。
藥液,在慢慢地推注,注完后,我猛然發(fā)現(xiàn),我爸沒了,注射器也沒了。
“爸………”
驚醒后,我預(yù)感不好,恍惚下樓上廁所,從公廁出來我看到了于伯伯,他說:“海,你爸去世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崩了,像決堤的洪水般直往外泄流,于伯伯后面說的我根本聽不見,我像丟了魂,跟著他上礦里,給礦上領(lǐng)導(dǎo)行殯禮。
礦上派了個生活車運了一車煤,工區(qū)兩個領(lǐng)導(dǎo)跟我一起去了山村老家。
奇怪的是我,作道場,直到出殯,一滴眼淚也沒流出,完全像個神色陌然的木偶,一舉一動僵僵的。
棺木要上最陡峭的那段山路了,我看到大飛向著棺木飛奔而來,他的白色孝衣還沒扣好,他在一塊土地摔了一跤,面上沾了許多泥土,這些泥土被他的淚水和花了,他的臉花了。
“爸……爸……您怎么不等我,我坐了一天一夜火車還是沒趕上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