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半落西山,只剩下昏暗的橙光。
舒窈看著從御書房里出來的藍袍少年,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身披霞光。
言瑆在她面前站定,看著面前走神的少女,含笑調侃:
“舒小姐,你食言在前,失神在后,會不會……有些不厚道啊?!?/p>
舒窈聞言回神,神情與她周身的清冷極為不符。
言瑆看著舒窈異樣的眼神,笑容依舊,注視著她,輕聲問道:
“你是在可憐我?還是在同情我?”
聲音很平靜,但是語調輕松,仿佛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舒窈垂下眼眸,將心底的情緒收回。
“說實話,挺羨慕的,也挺佩服?!?/p>
她笑了笑,聲音輕輕的,像是羽毛飄落般。
言瑆聞此,怔了怔,他想起了傳言:
左相夫人在生產時,因為身體虛弱,生下一女嬰便氣絕了。
而后半句……
八歲的大皇子在一日出宮,這是他第一次與弟弟分別,因為那日,是弟弟的生辰,他想出宮親自準備。
他逛了好久,也走了好久,終于,他看上了一家銀飾鋪的長命鎖。
他當時想,他沒趕上弟弟的百歲宴,今年弟弟的生辰禮,就當是彌補一下百歲宴上的遺憾吧。
可他覺得禮物的貴重不在物件的貴,而是心意的貴,所以他決定,自己雕刻。
因為時間有限,所以他只能做一個小小的。
但其間飽含的愛意,卻是,比金珍重,似海綿長。
也是在這期間,他的弟弟被綁架了。
等他回宮時,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定在了原地。
等回神時,他發了瘋似的朝外跑,四處尋找。
塵縈皇后在他離開后,撿起了地上遺落的生辰禮,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終于,在槐安邊界,歷經三個月,他找到了他的弟弟。
對方好像很清楚他的軟肋,以弟弟的性命作要挾,逼他放下武器,自封內力。
他為了弟弟,答應了。
因為那時的他,還不能冒一點讓弟弟受傷的險。
綁匪將他也綁了起來,蒙住雙眼,強硬地喂了他一粒藥丸,他不知道是什么,總歸不是好東西。
他被放了下來,周圍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嘶嘶”聲,叫人頭皮發麻。
他聽過這種聲音,是蛇。
他被丟進了蛇窩里,可是弟弟也被丟了進來。
沒有辦法,他只能強行沖破封住的穴道,拿掉眼上蒙住的黑布,開始與群蛇廝殺。
他贏了。
弟弟能活下來了。
可是他好累,身上好疼,弟弟在哭,在抱著他,弟弟在害怕。
他只能用殘存的內力壓制體內的蛇毒,帶著弟弟離開。
他……忘記回家的路了。
但是他很聰明,找到了一個村子,他知道只有自己健康了才能照顧弟弟。
所以他先去買了一點吃的給弟弟,然后去了村子上有名的醫館,把自己治好。
可是中的蛇毒太多,留在身體的時間太長,他好像……快死了。
想到還在等著他的弟弟,他問大夫:“若是以內力逼迫,再配合藥物,是否能清除?”
大夫很驚訝,這么小的孩子居然有內力。
他也很奇怪,難道這不是所有孩子都該會的嗎?
但是他沒時間詢問了,他吐出了一口黑血了,卻很冷靜地擦掉,開始解毒。
他的內力耗的太多,蛇毒清不干凈,只能壓制殘余的蛇毒了。
大夫說留著會久積成疾,雖不會致死,可特定時日會有鉆心之痛。
但是他只聽進了“不會致死”,他開心地去找弟弟。
他的錢花完了,他要去賺錢了,弟弟不能受苦。
弟弟生病了,這里的大夫治不好,但是可以去找京都的大夫治療。
他到京都了,但是弟弟卻奇怪地好了,就是忘記了他們的母后、槐安的皇帝和在槐安國的日子了。
他們第一次知道,這里也有好多皇帝,也有好多國家。
后來,他們一步一步成長,為了養活年幼的弟弟,他加入萬殺閣,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理由只是因為賺的錢多。
但是他也有底線,除去殺了窮兇極惡之徒,他不接其他任務,卻也無人敢辯駁,因為沒人打得過他。
后來,他又遇見了鐘離毓——他的堂兄。
他有一次出任務,救了他,彼時鐘離毓初入人世,奉命尋人,他終于知道了母后一直在找他。
因此,他退出了萬殺閣,與鐘離毓成立玄衛,然后暫時分道揚鑣。
為什么不回槐安國呢?
這其一是,他如今勢單力薄,回去后無依無靠,被動又危險。
這其二……他懷疑他被下了毒,只要聽到與槐安入口有關的事,他就會頭痛欲裂,然后對槐安的記憶慢慢模糊。
這些年接任務得到的錢,已經讓他算是富可敵國了。
所以為了讓自己有靠可依,他投了黎月國的軍。
為什么選這個國家呢?
因為月昭帝。
人世這么多皇帝,只有月昭帝頻頻出現在百姓的口中,無一不說他政治清明,愛戴百姓。
為這樣的國軍效力,他很榮幸,也堅信他能學到許多。
因為“言”是槐安國的國姓這件事,人盡皆知,所以他只能用化名。
因為喜愛黎月國,所以他化名慕月。
因為言湛想一直無憂無慮的,所以化名無憂。
就這樣,他平定戰亂,積攢功勛,在四國鼎立之時,成了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立于黎月國武將之首。
他也一步一步地積攢自己的勢力,為回到槐安做準備。
四國鼎立,成為大將軍,意味著這個天下暫時太平,至少十年不再有戰亂,他在黎京也有自己的府邸,只是他一般都住在軍營。
有一次,他留在了黎京,是月昭帝召他回的,為了讓他翻新將軍府。
主要是他一年到頭回將軍府的次數不到五次,而言湛也因為他不在而不常留宿。
所以偌大的府邸,顯得冷冷清清,連月昭帝也看不下去了。
也是在這次回京,他遇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躺在京中的街道。
因為是深夜,又或許是剛剛倒地,所以很巧,被他發現了。
對方是黎月子民,他也看得出來那少年雖非良善之輩,卻有仁者之心。
或許對方傷得太重,又孤單一人,他不由得回想起八歲的自己。
那人手上寫了兩行字“黎月左相府”。
所以他順手幫了,將其放在了左相府門口,很貼心地敲了敲門,然后離開。
只是他沒想到,那少年竟是女子,還是左相之女。
也沒想到,在他回槐安的路上,她會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