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邵惟聽到外面?zhèn)鱽碛腥苏勗挼穆曇簟Ｒ淮蜷_房門，見到他的恩師梁岐，現(xiàn)在是二院院長，正在客廳與爺爺下棋。

“梁院長？”

當初大學(xué)畢業(yè)如果不是梁院長力保，他根本無法進入二醫(yī)院工作，畢竟一個有心理疾病的醫(yī)生怎么聽都不太讓人放心。

想來梁院長此番前來是為了他被停職的事。

昨晚回來太晚，爺爺已經(jīng)入寢，還不知道他停職的事。他剛想開口和爺爺說明，爺爺斜睨了他一眼，“快去刷牙洗臉換身衣服再出來，像什么樣子。”

待邵惟洗漱完出來，爺爺已經(jīng)儼然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

“你小子現(xiàn)在出息了。被開除這么大的事都不跟爺爺說！”

“還不算開除，是停職察看。”梁院長神情尷尬，“小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還沒跟你爺爺說。昨天事發(fā)突然，我沒有太多轉(zhuǎn)圜余地。所以今天特意過來想和你商量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老師，爺爺，對不起。我盡力了……也許我真的沒辦法做個好醫(yī)生。”

“你看他這副樣子！還沒怎么著呢。就自己舉白旗！咱們還給他想什么轍？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我看梁院長你也不必在這小子身上花太多心思。

“老爺子這話說的，別說我和老邵同窗那么多年的關(guān)系，就單說小惟的才華，我也不能讓這么好的人才從我們醫(yī)院流失啊！”

“您是說我還有機會回去上班嗎？”

“機會肯定是有的，但不是現(xiàn)在。家屬鬧得兇，媒體也是圍追堵截，醫(yī)務(wù)科那邊需要給病人一個交代。我和人事部商量過，會安排你先去我們院合作機構(gòu)—不留臨終關(guān)懷中心工作，你的合同還算是掛在醫(yī)院。等這陣風(fēng)頭過了，你再回來上班。

“臨終關(guān)懷中心？就是那種眼睜睜看著病人等死，什么都不能做的地方。”

“你這是偏見，臨終關(guān)懷中心有它存在的意義，并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地方。而且這個中心院長也是我一個老朋友，人非常負責(zé)。我相信她會好好照顧你！”

爺爺拿棋子扔邵惟，“你小子都這時候了，還挑三揀四！梁院長可是費了好大勁才幫你想到這個辦法周旋。你就說你還想繼續(xù)當醫(yī)生嗎？”

邵惟沉思片刻，堅定地點點頭：“我想。”

“我就知道這孩子不會這么容易放棄！我和宋院長都說好了，你下周一去面試。地址我待會發(fā)給你。”

周一早晨，邵惟起了個大早，比約定時間提早了半小時來到不留臨終關(guān)懷中心。

他站在中心門口打量著這棟看上去十分破舊的小洋樓，與川流不息，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的二院相比。這里氛圍顯得安詳?shù)枚啵瑥d里傳出開得很大的電視聲，還有幾個老頭老太在草坪里跳舞。猛一看，像個養(yǎng)老院。

護工胖姨背著一大沓剛剛換洗下來的床單被套從院子里走進來，經(jīng)過他身后，停下來看了他一眼。

“你就是新來的義工吧？趕緊的，幫我接一下。”

胖姨不由分說將床單分了一半塞進邵惟懷中，“跟我來。”

邵惟本想解釋，看時間還早，干脆將錯就錯跟著胖姨進了病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開始幫著一起套枕套。

胖姨一邊鋪床單一邊和他閑聊。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邵惟。”

“小邵，看你樣子還沒有30歲吧？年輕人真有愛心，愿意來這做義工。你放心，在這里做義工工作量不大的。不留一共有三層樓，30間病房。但現(xiàn)在院里也就十來個患者，都是癌癥晚期患者。這一層101房是王阿姨，王錦華是個熱心腸愛漂亮的老阿姨，就是嘴比較碎，看見你這樣的帥小伙肯定拉著你“查戶口”，非給你介紹個對象不可！102房的老李頭性格很幽默，經(jīng)常給大家講笑話，逗得大伙兒樂得不行。是我們院里的開心果。103房……算了，103就不說了。”

邵惟本不是八卦的人，但這半吊子話引得順嘴就問出口：“103房怎么了？”

“唉。他呀。”胖姨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門外，小聲說道：“那個老頭性格有點怪，沒事你別去招惹他。一不小心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他老伴對他那么好，不離不棄地照顧他，還是每天挨他罵。唉。人這命哦……說不好……”

胖姨話未說完，突然門外一個裝了一半水的礦泉水瓶子朝她扔來，差點砸中她腦袋。幸虧邵惟反應(yīng)快，伸手擋了一下。水瓶滾落在地上。

一個老頭戴著鴨舌帽站在門口，一臉氣惱：“背后說人，是會進斷舌地獄的！”

不用猜也知道這就是胖姨口中“不好惹”的鄭教授。

鄭太太從后面跑進來，撿起地上的礦泉水瓶連聲抱歉：“對不住！真對不住！小劉，你不要跟老鄭計較。”

“道歉道歉！你只知道道歉！明明是她在人背后亂嚼舌根。敢說就不要怕被人聽到。”鄭教授一把將老婆拖到身后，一下子力氣太大，鄭太太沒站穩(wěn)背撞到柜子上，嘶了一聲。

胖姨實在是看不下去：“怎么？我說的哪句不是實話。你對我們也就算了，對你太太能不能好點？我看著都可憐。”

鄭太太想替自己老公解釋兩句，可還未張口就被鄭教授打斷。

“我怎么對我太太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張郁蓮，你要覺得委屈。咱們現(xiàn)在就離。趁我死之前，你還可以去找個新男人。”

當著眾人面，他突然調(diào)轉(zhuǎn)槍頭對自己，鄭太太又是氣惱又是委屈：“你這說的叫什么話啊！”

現(xiàn)場激動的，憤怒的，氣惱的，委屈的，各種情緒蔓延在小小的病房里。但他們的動作映在邵惟眼里都成了無聲的，無法感同身受，他只覺得無聊。

矛頭不知為何突然被指到了邵惟身上。無聲的畫面里擠進了刺耳的叫罵聲。

“小伙子，見你臉生，新來的吧？我勸你還是趕緊另尋高就，這里死氣沉沉，每天都在送走人，你千萬別干這折陽壽的活兒。”

胖姨氣急敗壞，這話分明就是指桑罵槐：“你！我們?nèi)娜庹疹櫮悖阍趺茨苷f這種沒良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