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帶他去看心理醫生,這個醫生是父親的同窗。滬城權威的心理醫生梁岐。
在梁岐的辦公室里,邵惟坐在旁邊的小桌子上認真玩魔方,魔方被打亂成五顏六色,他玩得毫無章法。父母此刻也沒興致指導他,焦急地盼望著醫生到來。
辦公室門被推開,梁岐拿著一疊資料走進辦公室,劉美云先一步沖上前:“小梁,測試結果怎么樣?他到底是什么問題?”
“嫂子,您先別急。聽我慢慢說。”梁醫生招呼劉美云先坐,“首先一點,師兄,你們放心。所有心理測試的結果都顯示小惟不是反社會人格,而且他的智商遠高于一般孩子。”
劉美云長呼出一口氣。
還好,還好她沒有生一個怪胎。
現在街坊鄰居都傳遍了,邵醫生家小孩心理變態,是個怪胎。從鄰里到學校,每個小孩都被自己的家長警告過要離邵惟遠一點。
原本就性情孤僻的邵惟對此倒是沒有受太大影響,依舊我行我素活在自己的世界。只苦了劉美云每天出門買菜就像過街老鼠一樣,抬不起頭。
“那他為什么……”邵暉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孩子,小心地斟詞酌句:“表現得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樣?”
“結合你們之前反映的情況和測試結果,我們診斷邵惟是罹患情感缺失癥。”
“情感缺失癥?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病。”
“這在心理學里也屬于比較少見的情況,何況師兄您是外科醫生,沒有涉獵過很正常。”
“那……這病具體病征是怎么樣?”
“每個人表現出的癥狀不太一樣。但總的來說,這類病人沒有正常人喜怒哀樂的情感,更準確說他是感知不到。對情緒的感知微弱造成他無法理解常人的情感,進而無法溝通。這也就是他為什么對養了多年的寵物慘死表現得那么淡定?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悲傷或者恐懼。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從小到大你們都覺得和孩子不親近,因為他無法對你們表達出依戀或者愛意。”
“以前我們只覺得是這孩子膽小,性子孤僻,不愿意交流。即使交流也總是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我以為長大就會好些,誰知道……”
劉美云剛松下來的一口氣立馬又提了上去,這怎么聽都不像能正常生活的病。
“那這病能治嗎?”
“這個恐怕很難……感知情緒是本能,他是天生關閉了這個通道,而不是后天造成的。所以我們只能以引導教育為主,教會他喜怒哀樂的表征,以及如何正確應對他人情緒。不過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他將來即便掌握與人溝通的方法,也不代表他真的理解。始終和大家溝通會有一道鴻溝。”
邵父邵母都沉默了,看向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邵惟不理解父母臉上的哀愁,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將魔方的最后一面顏色還原,放到桌上,然后突然開始背書。
“第十二章情緒、應激與健康。一、情緒理論:情緒由三部分組成,生理喚醒,外顯行為,意識體驗。二、認知與情緒:認知可以定義情緒,因為情緒具有外溢效應。一種喚醒狀態可能被體驗為兩種完全不同的情緒,喚醒激起情緒,認知引導情緒。三、情緒與思維:簡單的情緒不涉及有意識的思維,但其他情緒在很大程度上受解釋,記憶和預期的影響。四、情緒的表達:所有人類都能進行非語言溝通,難以控制的面部肌肉會泄露你試圖隱藏的情緒跡象,而大腦非常擅長察覺微妙的情緒行為,即我們俗稱的第六感……”
“他在說什么?”劉美云不解地問。
梁醫生眼里充滿了不可置信,還有些驚喜,“這是我桌上那本戴維.邁爾斯的《心理學》,他居然邊玩魔方邊把看過的部分背下來了!他之前看過這本書嗎?”
邵暉搖了搖頭,“我家沒有這本書,他在學校也不太可能接觸到這種專業書籍。”
邵暉隱約感覺到這是上天對他的一種指引。
梁醫生也與他想到一處去了,“凡事往好的方向想,我在之前和邵惟溝通的過程中發現他有很強的醫學天賦和興趣。看來遺傳的力量還是很大啊!我相信好好培養,他將來也能成為和師兄你一樣成功的醫生。”
“當不當醫生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他像普通人一樣活得快樂就好……”
這是父親去世前反復提及對他的期許。可是……快樂真的好難。
邵惟看著玻璃窗上反射出來的自己,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就像一張面具,他摘不下來的面具。
玻璃窗上還貼著一張人物表情訓練圖,打印了人類各種表情。笑代表開心,哭代表難過,皺眉代表懷疑,嘴角下撇代表生氣……
這是他最開始有意識學習辨別人類情緒時,爺爺給他打印的訓練圖,直觀具體。有些像幼兒啟蒙書里的圖畫。事實上,他在情緒感知上就和未開智的兒童沒有區別。
經過這些年,他早已可以輕松辨別各個表情代表的情緒,但是仍然無法按照標準答案給出反應。他不會安慰傷心的人,不會平復人們的怒氣,更不會回應好心的善意。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追尋著唯一讓他有興趣的事情—醫術。
說來可笑,他從不關心他人,卻極其偏執地希望能治愈別人的疾病。看似矛盾的背后,是他將人與病徹底區分開來的麻木。
邵惟起初覺得有情感缺失癥也沒什么不好,直到這病連他最愛的專業都要奪走。他不知如何挽回,只覺得無力和迷茫。
邵惟起身走向窗邊的望遠鏡。透過望遠鏡,他的面前展開一個玫瑰型的星系盤。這是由一對相互作用星系組成的星盤,名為Arp273。
爸爸的聲音仿佛出現在耳邊:“小惟,你不是怪胎,你是來自Arp273星球的高階人。所以你接收不到地球人的情感,但沒關系,這個星球上一定有懂你的人。”
邵惟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陷入自我懷疑。
會有嗎?那個懂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