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社區醫院,高倪娜焦急地躺在病床上,不住地在手機上留言:“哥,哥,我想你,快來呀,再遲你就看不到你妹我了。”
“哥,能不能發給定位過來,好知道你現在到哪里了?”
“怎么才到環球中心,都二十分鐘了,你是蝸牛嗎?”
“我死了,我死了,我馬上就死你信不信?”
“哥,我如果死你,你記得把我埋在老家后面的上坡上,挨著爺爺奶奶。對了,我喜歡太陽花,記得多種點。”
“我把我的社交帳號和密碼告訴你,等我死了,你幫忙通知一下我的朋友們。”
如此折騰了半天,病房的門終于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圓臉男孩。個頭不高,厚嘴唇,身上一件花格短袖襯衣,背著雙肩包,一看就是典型的IT男打扮。
男孩一看到高倪娜就急了,沖上去對著她的腦袋就是一陣亂摸,還翻她眼皮看瞳孔:“三妹,你怎么了,別嚇哥。嘴張一下,啊,讓我看看,聽話。”
高倪娜被他鼓搗得受不了,大叫:“高海洋你干什么,我發型都被你弄亂了,就算沒死也被你給折磨死了。”
原來,這個男孩正是小高的二哥高海洋。
高倪娜來自下面的一個小縣城的偏遠小鎮,老家那邊還有父母雙親和大哥大嫂以及兩個侄兒,她和二哥高海洋則在成都闖世界。
如今,高海洋在高新區一家IT企業上班,做程序員這個表面上看起來前途無亮,實際上沒有錢途的工作。
高海洋松了一口氣:“還精神著了,問題應該不大,吃了沒?”
高倪娜翻了個白眼:“沒看到我垂死病中驚坐起嗎,也得有精神去打飯。”
高海洋急忙放下包,從里面掏出一個塑料袋,袋子里裝著包子油條,遞過去:“快吃,快吃,吃飽了身體才恢復得快。你啊,要我說什么呢,好好的你喝什么涂料,你跟誰拼命啊?”
高倪娜餓壞了,大口大口地吃著食物,氣道:“二哥,咱們都是從鄉下來成都省的,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要努力努力更努力,一定要在這里把根扎下去,再不回老家。咱家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真讓我回去,還不得憋屈死。”
高海洋:“人嘛,哪里不是活著,自己開心幸福就好。”
高倪娜:“你這人就是隨遇而安,對自己沒要求,這種生活態度,怎么留在大成都,怎么實現人生價值,你遲早要被時代淘汰的。”
高海洋被她一通說,也不生氣,坐在床邊等妹妹吃完早飯,又去找醫生問了問情況,見三妹沒有大礙,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便松了一口氣,看時間已經不早,公司那邊還有工作,就問高倪娜錢夠用嗎,醫藥費還差多少,哥給你。
高倪娜忸怩:“哥,我一分錢藥費都還沒有交呢,你先預付兩萬,等我回公司報銷后還你。”
高海洋吃驚:“一分錢藥費都拿不出來?我算是明白了,你大早上叫我過來,還要死要活,搞得跟臨終訣別一樣,原來是讓我墊藥費。還說我隨遇而安,對自己沒要求。我看啊,如果我今天不來,你自己先要被時代給淘汰了。”
高倪娜被二哥這一通玩笑開下來,很不好意思,喃喃道:“就不興我找個借口看看你,二哥,我想你了。”
“別想別想,你想我一會就敲詐我一筆錢,都害怕了。時間不早,我去上班了。”高海洋收拾東西;“記得還錢,窮死了,窮死了。看來,我得再接幾個婚慶公司的司儀活兒干干,先把這個難關度過去再說。”
高海洋平時在公司上班,還在婚慶公司做司儀兼職,倒把單身狗的日子過下去,還過得不錯。
高倪娜:“二哥你放心,我沒多大事,過兩天就出院了。你少看不起人,我一定能夠在成都過上好日子的。”
且說,許寧所就職的得勝化工市場部總監離職后,新東家有意在原先的三個副總監中提拔一人挑大梁。
三個副總監中,除了許寧,另外兩人一個姓黃,一個姓林。
其中,老黃是關系戶,負責公共事務,社會信息,相當于公關加法務,他不插手具體業務,加上已經五十多歲,還有幾年就退休,無欲無求。
因此,總監這個位置,就許寧和林副總監之中產生。二人各有優勢,也各有軟肋。
許寧強在業務,這些年談下過不少大單,可謂是戰功赫赫。而且,他的溝通能力極強,屬于招之能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既戰型選手。
林副總監名叫林岳,工作能力比許寧差了不少,很多單子都啃不動。但他的優勢在于年齡,今年也才三十二歲,早早就被公司做為后備干部培養。最要命的是,他是常務副總監,總監位置空缺,主持全面業務,無形中壓了許寧一頭。
總監和副總監,雖然只差一個字,但待遇卻天差地別,總監是公司高管,屬于上層,而副總監只是助手,屬于中干。
二人都磨拳擦掌,要決一勝負。
高倪娜因為那神經病一樣的“服毒自盡”身體抱恙,請了病假去醫院看醫生。許寧在電話里對小助理咆哮了半天,以至失眠,第二天只能頂著個熊貓眼去上班。
對于昨天小高在客戶面前肉測涂料的毒性這件事,許寧很惱火。且不論這說明不了什么,關鍵是太丟人,以后見面實在尷尬。
可是,尷尬也得見面,難不成就此放棄,他也不是這種人。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呢?許寧一邊坐在電腦前處理這個月的報表,一邊動著腦筋,還沒想出轍,就接到林岳的電話,讓去他辦公室一趟,有話講。
許寧心中大為不爽,大家都是副職,憑什么讓我去你那里?
許、林二人都是屬豪豬的,彼此身上都有鋒芒,單獨相處,彼此都感到不自在。
許寧也不客氣:“林副總,有話快說,那邊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處理。我這人大家都是了解的,一切以銷售和回款數據說話。對于手下那些居其位不謀其政,尸位素餐混天度日的,都不會給好臉色。但如果你能拿出亮眼的成績,你就是我的掌中寶,我捧著你,哄著你,伏低做小都可以。”
業務能力和業績是林岳心中永遠的痛,忍了又忍:“許副總,你說話客氣些。我找你來,可不是吵架的。”
“不是吵架,難道要請和喝茶吃飯,那我謝謝了。現在月底,手頭還真有點緊,正好打林總你的秋風。不過啊,你那點銷售提成,也經不起吃幾回大餐。”
林岳終于爆發,拍案而起:“許寧,談工作你就好好談工作,少陰陽怪氣。我現在不和你吵,我是在詢問。”
許寧:“詢問我,你誰呀?”
“我是常務,在總監還沒有到任之前,全面負責本部門工作,我是基于職責在同你談話,無關個人恩怨。”林岳冷冷道:“有大客戶投訴你對他們進行恐嚇和威脅,我需要一個解釋,到時候我也會向上級解釋。”
“恐嚇和威脅?”許寧一臉的不可思議:“我不明白。”
恐嚇和威脅客戶?
許寧并不是個性子急的人,尤其是在工作上。他是個老江湖了,對于客戶運維,自有一套。
我們的許副總感到可笑,林岳和他不對付,并一直想趕他離開市場部,拔掉許某人這根眼睛里的梁柱,這點已經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為此,他也做好了和林岳的正面交鋒的準備,并一步也不退讓。
萬萬沒想到姓林的竟然用這么一個拙劣的借口。
林岳:“許寧,我問你,昨天是不是要去新鑫新能源那里,后來因為有事,讓你的助理高倪娜做代表?”
“是。”
“好,承認就好。”林岳呵呵一聲:“許副總,昨天可是產品推薦會啊,是甲方對我司產品的全面考核,如此重要的場合,你竟然不在場,讓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助理做代表,這是失職,這是胡鬧。另外,高倪娜是不是當眾喝了一杯疑似涂料的不明液體。”
讓高倪娜代表自己是許寧要求的,且曾曼相親的事情實在丟人,許寧只得咬緊牙關保持沉默。
“不說話就是承認了。”林岳繼續質問:“我問你,當時高倪娜溝通得是不是很不順利?”
許寧點頭:“有點問題,但不重要。”
林岳:“當時是不是有另外的競品進場?是,客戶這種做確實不妥當,也不合規矩。但是,事情發生了,咱們想辦法解決就是了,小高又為什么要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高倪娜喝了那杯涂料后,引起了在座眾人的強烈的生理不適。”
“強烈的生理不適?”許寧:“不至于吧?”
林岳:“什么不至于,人家今天一大早就投訴到公司,直接捅到老總那里去。說我們市場部許副總的助理因為沒能拿到定單,當眾服毒,揚言自殺,對新鑫新能源采用恐嚇和威脅的手段。”
許寧愕然:“揚言自殺?”
“尤其是劉秀麗女士,因為受到驚嚇,如今還躺在醫院里。”林岳:“知道劉秀麗是什么人嗎,新鑫新能源董事局董事郭董的妻子,現在躺醫院里了,郭董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咱們和新鑫新能源的合作怕是要就此終止了。許寧,這樣的后果你承受得起嗎?”
“投訴信白紙黑紙,容得你狡辯?許寧啊許寧,是是是,你有你的工作方式,我能理解。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你是個敢作敢為有擔當的,我也敬佩,但這回你太讓人失望了。如果因為這次服毒事件丟了新鑫定單,我已經向上頭請求給你調整崗位。”
“你這是故意整人。”許寧氣得額上青筋突突跳動。
林岳:“許副總,從現在開始,你把手頭的其他工作放一放,全力處理好新鑫的事兒。是,許副總你的能力是強,但公司業務這么多,如果咱們做帶頭大哥的事必恭親,不利于下面的年輕人成長。也是時候放一放手,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兄弟們一個機會,好自為之吧。”